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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去迪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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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去迪化(1)
古尔班大叔虔诚地跪坐在路边的沙地里,沙子松软地围裹着他,苏里坦距古尔班大叔不远不近地跪着,保持做礼拜的可靠距离。四处扩张的野风像是被什么东西镇住了,四野似乎愣了一下,寂静下来,苏里坦感觉他和大叔似乎被幽闭在巨大的空旷里,古尔班大叔带着祈求的诵经声在旷野里轰鸣,震颤着薄薄的晨暮。仿佛是这晓礼的声音把天幕渐渐拉开,诵经声唤醒的天光泼洒下来,一线深深的暖意从高处降落,照在古尔班大叔的后背上,照临礼拜毯。一阵旋风卷过狂野,苏里坦清清嗓子,迎着风张大嘴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窄窄的小河追着一条大河那样,跟古尔班浑厚的声音汇聚在一起,追着一阵旋风苍莽远去……
做完了晨礼,风又开始呼呼作响,古尔班大叔甩开鞭子,赶着马车继续赶路。苏里坦坐在马车上,古尔班大叔宽阔的后背,为苏里坦挡着旷野尖利的风沙。
歌声从古尔班大叔浓密的胡须里飘出来,他长长的胡子和他的长长的袷袢一起,被戈壁干燥的秋风吹得上下翻飞,土白的袷袢上粗粗的蓝色竖条一根根向着四野飘飞,似乎他袷袢上的蓝色竖条指向哪里,他的歌声就流向哪里。那一条条蓝色真宽阔,像一条条道路或者河流,通向远方的路。马车沿着眼前的路咔哒咔哒地行进在茫茫戈壁上。苏里坦佩服古尔班大叔能在那么多路中,认得准通向迪化的路,两匹马昂首挺胸,目光坚毅,似乎知道目的地在很远的地方,在古尔班大叔的鞭子声里甩开四蹄不懈怠地向前奔跑。
古尔班大叔用长袷袢裹紧身子的时候,歌声就缩回到他的袷袢里面,再沿着他的胡子倒回他的喉咙,被他锁进肚子里。恰好这个时候,苏里坦的肚子完全空了,早上吃的那半个馕的威力已经慢慢减弱,古尔班大叔的那些歌声似乎要回到它出发的地方,重新去填充被唱空了的肚腹。
古尔班大叔努力收紧睡觉也不离身的缠腰布,里面包裹着盘缠。那条离开柯卡城时洁白的缠腰布,已经变旧变黄,上面留下他一次次解开缠紧后的一道道折痕和污垢,这一路的风尘,似乎都争抢着在上面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
为了盘缠不落入其他人的缠腰带,古尔班大叔每夜都让盘缠紧紧地贴在他的肚子上。夜晚几十个人一起住在客栈的大炕上,他总是最先抢占靠墙的位置,然后用苏里坦的身体把他和其他住客隔开。
每住一次客栈,苏里坦都闻着一群陌生人的气味入睡。客栈里疲惫的住客粗重的呼吸声、呼噜声,夹在外面的风声和狼嚎中,更显出戈壁野店的荒寂。
赶路的人们并不因为路途辛苦,就撇了一天五番乃玛孜,他们天不亮就起来净身做晓礼,然后匆忙吃了东西,准备出行。出客栈以前,古尔班大叔给牲口饮足了水,苏里坦要给随身带的葫芦和皮袋子灌满了路上饮用的水。
古尔班大叔从不在客栈花住店和马饲料以外的钱。早上打开炒面袋子,用滚烫的水冲一碗油茶(用羊油炒熟了的麦粉,加了芝麻、核桃粉等,用开水冲泡后变成粥糊状的一种食物),美美地吃上一顿,然后出发。
车上装着大馕的麻袋慢慢变矮,装着柴火板的麻袋还是鼓鼓的,苏里坦坐在上面可以看得很高很远。古尔班大叔不希望加快袋子们变矮的速度,这些柴火板是用来在降温降雪时取暖用的。有时候,路上找不到客栈,古尔班大叔和苏里坦需要开水冲泡油茶,只要路边能捡拾到索索柴和红柳,就绝不会动用柴火板。他们带了足够多的油茶和馕,车上要坐人,装不下太多的柴火,只有省着用。戈壁滩上可以烧的柴很少,离路边不远的骆驼刺、白刺,被路人铲起来烧了,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只有沙子和石头。
“我的骨头颠得散架了,肠子都要颠出来了。”本来像搓衣板一样的路,开始变得像长了大大小小的瘤子,马车的颠簸让苏里坦浑身不适,感觉屁股都要颠开花了。
“木头做的马车还没有散架,难道真主给你的骨头会散架吗?我的孩子,肠子是不会颠出来的,倒是有可能把你的屎尿颠出来。”古尔班大叔的胡子在他不满的时候总是滑稽地翘起来。
“马跑得比平时快了起来。”
“它似乎闻到了水汽,前面应该有条河。”
马拉着车跑了半晌,果然有条河横在远处。这条河一边是高高的土崖,一边是乱石滩。在戈壁上见到水真不容易,在路上有时候马一天喝不到一口水。这样的时候,就要把皮袋子里人喝的水省出来给马喝。
古尔班大叔在浅滩上的野柳树上拴了马,让马先饮水。苏里坦从车上的馕袋子里拿出一个大馕,馕已经硬得像石块一样。古尔班大叔接过馕,用力地向河水上游抛出去几十米远,然后开始蹲下来洗手洗脸。等馕飘过来时,他已经洗好了,接住河里的馕,掰开一小半递给苏里坦,馕在河水里泡得很软,轻轻一咬就在嘴里化开了。
填饱了肚子,古尔班大叔去野柳林后面小净,回来从马车上拿出礼拜毯,铺在碎石滩上做宵礼,天色在古尔班大叔的诵经声里越来越暗。宵礼的诵经声渐渐地把天幕合上。
宵礼下来,古尔班大叔吩咐苏里坦在葫芦和皮袋子里装满水,连夜赶路,“我记得这一带除了刚才过了的那条河,附近没有河水,也没有客栈可以歇息。”
“我们走了多少天了,应该快到迪化了吧?”
“我们出来三十六天了,我想我们只要顺利地穿过了这片野柳林,再走上一天就可以到迪化了。愿安拉保佑我们。”古尔班大叔诵《古兰经》的声音在风中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