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回到出生地
苏里坦回到了他的出生地克孜利亚尔(汉语:红土崖),来到亲生父亲家,他第一个去看的是那个父亲挖的地窖,那里面藏着几年来父亲从王宫一点一点背回来的财宝。王宫的财产被没收了,他把希望寄托在家里的那点金银玉器上,或许那些东西能使他和父亲免于困境。
当他跑到屋子的墙角,看到的却是一个塌陷的大坑,地窖已经被掀开了,地窖里的东西被洗劫一空。父亲牵着驴让驴饮水,看到他飞快地奔过来,丢开驴缰绳,抱住他,抖动着灰白的胡子,老泪纵横。
麦王在位的时候,有很多人向王宫进贡马牛羊和上等的丝绸、布匹,朝廷隔几年也因为麦王护卫边疆有功,赏赐上万两金银和不少财宝,金盘子、银碗、瓷器、玉器、红木家具,要多少有多少。清朝的皇帝退位后,国民政府维系亲王世袭制,但麦王嗅到世道有变,王室以后的排场不会持续,他开始将得来的一部分金银、玉器和瓷器留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隔一段时间,麦王都会让他的弟弟、苏里坦的亲生父亲麦麦提,到王宫接苏里坦回去,借机装一些金银,让麦麦提背回去秘密保存在乡下。麦麦提嘱咐苏里坦,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新王后阿米娜。在他看来,阿米娜王后是个极其奢华的女人,她的每个纽扣恨不得都用金子做。他担心那些衣服上的金纽扣,在阿米娜不注意的时候,会一颗一颗被人剪下来偷走。
为了存放那些金银、瓷器,麦麦提挖了半年,挖通了一个很深的秘密地窖,直到家里的梯子够不到窖口,他才停止了挖凿。地窖入口藏在屋子拐角的墙根下面。麦麦提把下地窖的梯子藏在炕洞里,只有苏里坦来了,他才会把梯子从炕洞里抽出来。麦麦提说,要是有人发现了梯子,找到了地窖入口,下到地窖里,只要抽掉梯子,盖上地窖口,他们就别想活着上来。地窖里的沼气,能在喘三口气的工夫,把活人憋死。
梯子在炕洞里被熏得很黑,苏里坦每爬一次梯子,手上、脸上就要黑几天,到了王宫佣人说,这孩子晒多了乡下的太阳,每次回来,就像在炕洞里熏了好几天。听到炕洞,苏里坦就一惊,生怕他们知道了父亲藏梯子的地方。
苏里坦把担心告诉父亲,父亲果断地劈开那根胡杨木的梯子,当柴火烧了,改用牛皮绳子吊着苏里坦下去藏金银。
地窖洞口留得很小,平时用一个巨大的木头墩子挡着,木头墩子上堆着废弃生锈的马笼头,裂开的驴臃子,还有断裂的稻草绳,上面沾满灰尘和鸡屎。苏里坦每次藏了钱币后,都会把干了的鸡屎、鸟粪撒在木墩子上的陈年烂稻草上,作为无人来动过这里的标记。
麦麦提移开巨石一样的木墩子,把装了钱币的布袋子扔下地窖,用牛皮绳子绑住苏里坦的腰,让他先把脚伸进去去,再侧着肩膀,钻进地窖口。苏里坦拽着牛皮绳子,就像一个水桶一样被悬吊着,一寸一寸地往下坠,他眼前越来越黑,浑身的血越来越凉,苏里坦的脚慢慢地触到了柴草和松软的土,他的手向四周摸过去,除了黑暗,什么也摸不到,皮袋子里的金币也是黑暗的。苏里坦解开布袋子,凑到跟前,靠触摸分辨上次盖在柴草底下的皮袋子。每次往皮袋子里装好钱币后,他摸索着扎好袋子口,重新埋回到沙土里,再盖上柴草。在黑暗里埋皮囊的感觉,像埋一个死人,漆黑的地窖里,他感觉自己在掩埋自己。当他每次在冷颤中被吊离地窖,看到窖口的阳光,呼吸到空气,他都觉得自己似乎死过一次。
“我的孩子,你在打哆嗦,多下几次,就不觉得害怕了。”麦麦提安慰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