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性腐烂
尸体在这一阶段会发生质量的锐减,因为过量的液体会基本排净,胀满的气体也会通过一些方式释放掉。(极有可能是由一个有着施虐成性的主管的新手apt把它们悉数吸到了肺里面,是吧?)
同时,尸体的体量也会明显减小,在不知餍足的食腐生物的持续作用下,大部分肉身都会被逐渐吞噬殆尽,而我的老朋友——蛆——也在这个过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苍蝇和它们的幼虫,也就是蛆,虽然外形上看起来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但是它们的构造对于它们所承担的工作而言却近乎完美,甚至有研究专家将其誉为“被忽略的世界承载者”。这些将卵产在尸体上繁殖后代的,以及我在上文里提过的在英国比较多见的苍蝇,主要都是丽蝇属的青蝇,有着非常稳定的生活周期。它们只在尸体的创口或者窍孔处产卵,因为幼虫虽然也要以死者的为食,却还不具备穿透皮肤的能力,只能蚕食已经腐坏的部分。苍蝇在死者死亡大约24小时后出现,仿佛它们在脸书上建立了一个快闪族群,从而能定时接收提示信息赶来产卵。所有的卵在第二天就能孵化出来。相比起青蝇,另外一种类型的苍蝇在生殖方式上更具有优势性。不同于青蝇的卵生,它们直接产下幼虫,并且产出的幼虫立即就能蚕食腐烂的尸体。这种苍蝇被很形象地命名为肉蝇科(sarphagidae)或“食肉蝇”<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426152887426152887427120201106101705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a93c38405538b4cb91aa805fa3b84f664df"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i>。
成百上千的幼虫们一刻不停地吞吃着尸体,依次经历三个不同阶段——或所谓“龄期”的生长发育,体积不断长大,其中每一阶段在24小时左右。到了第三龄期,幼虫的体积达到最大值,看上去就像是不断扭动中的一堆圆鼓鼓的“米粒”。它们狂热的进食与生长产生了大量的热量,令尸体的温度可能会一路飙升到50摄氏度。这时,位于核心高温区域的蛆虫就会逐渐向外围迁移以冷却下来,而一直在外侧游移的蛆虫则有机会向更中心的地方靠近,如此这般形成了一个不断起伏和更迭中的白色浪潮。蛆虫们一头扎进这场豪华盛宴中,为了方便全情投入,它们头部还进化出了钩子,可以牢牢攀附住因分解性酶类的大量分泌而变得滑腻的表面。而在其尾部的圆点,虽然看上去像一只小小的黑眼睛,但实际上却是一个通气孔,蛆虫们就是通过尾部的这个孔进行呼吸的。此番生理构造让它们简直就是完美的摄食机器,在整个吞食过程中完全不需要出于呼吸的考虑而有任何的停顿,也因此在短短一周的时间内。它们就能将一具尸体消灭掉将近60%。当它们总算餍足了以后,就会缓慢地蠕动到一旁进入休眠,这和我们在吃完一顿大餐后常见的困乏渴睡反应非常相似。但是这两者之间还是存在着一定的差异,就像毛毛虫会变成蝶蛹一样,蛆虫在休眠中也会变成蛹,而我们人类只是打开电视机,然后任由意识沉入碳水化合物带来的昏沉状态中。
在进行完一场腐尸的尸检后,蛆虫会蠕动着爬得到处都是:在我的头发里、不锈钢头的靴子里、衣服的褶皱里,当然了,你们一定没忘记,还有我的胸罩里,都能发现它们的踪迹。仅仅把蛆虫扫到一个容器里面并不是正确的后续处理方法,因为那样它们仍保留有化成蛹的能力,变得像坚果一样坚韧且难以破坏。彻底将其消灭的办法只有一个:使用头锯的真空附件把它们统统吸入一个干净的袋子里,放到验尸房的地板上,然后在上面使劲蹦跳。这个动作对于我而言非常治愈,简直就像挤按气泡纸一样过瘾:我能听见每一只虫子在我靴子的踩踏下爆开的声音,这种声音有点像用微波炉制作爆米花时发出的声音。渐渐地,声音的出现频率变得越来越低,我就知道已经基本上把它们全都踩爆了。做完这些后,我就将脚底下的一袋东西放进一个有着尼龙扎带的焚化袋里,最后扔进焚烧废物之中。
“蛆女孩”攻击了她的“自己人”。
后期腐烂
并没有一个划分第四阶段的腐烂开始了的明确界限,基本上当蛆虫已经吃饱,就会从尸体上滚落下来,顺势滑进一条阴暗的裂缝中等待成蛹。成蛹的位置可能距其初始位置有长达50米远的距离,对于一个身长只有1厘米的生物体而言(在比例上相当于人类身高与5000米之间的关系),这段距离简直惊人。腐烂进行至这一阶段,尸体的重量已经减少得相当多了,所以我们此时对尸体本身的兴趣,远比不上在自溶和微生物分解的双重作用下产生的液体大。无论尸体是在木地板、地毯,还是土地上,液体都会在尸体周围汇集成非常明显的一摊。
能够进入这一阶段,意味着蛆虫躲过了“被吸尘器和靴子消灭”的命运,可以将生命安然保存到一个坚硬的外壳中,长达10~20天之久——并且客观地讲,都已经熬到了这个地步,它们也值得拥有一段长时间的“休养”。停尸房中任何侥幸活下来的蛆虫最后都会变成趾高气扬的苍蝇,但同时也就意味着生命的倒计时正式启动:它们“嗡嗡”地在验尸间里到处乱飞,撞到早已针对性地布置好的“飞行杀手”(iocutor)上,一道凝聚着生命荣耀的蓝光转瞬即逝,就像迪斯科舞场中的灯光那样,而苍蝇正是在这阵小火花中殒命的。
蛆虫与死亡之间的联系已经被阐释得很清楚了,但是大众对其的了解却越来越多地集中到它们在活人身上的用途。蛆虫疗法是清除伤口上坏死组织——基本只针对坏死部分而对健康组织没有影响——的一种重要的治疗手段。虽然这种治疗方式由来已久,但它的光辉岁月却只延续到了20世纪30年代前那段抗生素还没有发明出来的日子。近年来,随着医学界逐渐认识到有越来越多的微生物对抗生素产生了抗药性,比如sa(耐甲氧西林金黄色葡萄球菌),蛆虫重新回到了大众视线里。在战争年代,很多战士由于得不到及时的护理,伤口上常会生蛆,但很快他们便发现,这种看似恶化的情况反而不容易因为感染等问题而发展成致命伤:蛆会将伤口外面已经感染的部分吃得干干净净,当时的医生所知的任何一种用于清理创口的医疗手段,都达不到其所做到的程度。多亏了蛆虫的功劳,很多士兵躲过了由于伤口感染导致的,而我们的厌食牙医却没能幸免的毒血症。它们在清创方面的应用如今尤其受到追捧,虽然模样看上去依旧是令人厌恶的,但却被视为对人类有益的存在。
但是,关于蛆虫还有另外一个重要情况,人们对其却知之甚少,那就是它们能够直接感染包括人类在内的生物,引发一系列被称为“蝇蛆病”的症状。在我们进行的外表检查中,除了检查死亡前后所形成的瘀伤、文身以及其他任何人为制造的痕迹外,还要将死者翻过来,认真查看背部的情况。想象一下如果疏忽了背部,那么很可能在调查一个人的死因时候兜兜转转不得法,完全找不到头绪,然后无意间将尸体翻了个身,发现在其肩胛骨处有一处枪伤!一套包含了正面和背面的完整尸检,就能有效避免此类尴尬的局面。对于有一类死者,我的心理建设总是不够强大,就是那些因为监护人的忽视而遭受蝇蛆病折磨的不幸的灵魂。蝇蛆病经常发生在受到虐待的虚弱个体身上,比如由于父母不上心,将同一条肮脏的尿布穿了几个星期的儿童;或者无人照料且大小便完全不能自理的卧床老人,长期卧病在床形成的褥疮又进而被排泄物所感染。这也是为什么对背部(尤其是臀部)的检查尤其重要的原因。蝇蛆病并非一种自然状态下会发生的感染,其出现的背后,折射出的是人类对于其同类源自天性中的恶意。所以每每遇到被感染了的死者,我都久久难以释怀。
我自认为我对围绕着尸体腐烂而建立起的自然生态系统,以及那些令神圣的生命循环链完整起来的生物所表现出的热情是非常合情合理的。在我看来,研究它们要比反复思索那些野蛮的或者违背自然规律的行为有意义得多。
干燥遗骸
最后,我们进入了腐烂的整个过程里相对容易掌控的“干燥遗骸”阶段,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为发展至此,尸体基本只剩下了骨骼、软骨和一些已经变硬的粗糙皮肤。这一阶段比较典型的代表,就是我们在博物馆里经常能看到的泥炭沼人和埃及木乃伊。古埃及人可能也把制作木乃伊的过程称为“尸体防腐”,但是这与现代科学定义的尸体防腐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现代的尸体防腐纯粹旨在将尸体干燥并保存,而在古埃及人的每一步操作中,则都深深地渗透着他们的宗教信仰。在木乃伊的制作过程中,内脏会从身体左侧的一个切口处被取出来;同时,埃及人会放进一个卡诺卜坛作为替代。死者的皮肤经由尼罗河水的洗涤变得洁净,涂满盐后静置40天,最后用尼龙、亚麻布等吸水性材料吸干水分并塑造出木乃伊的轮廓。另外,一种特殊的油也会被用来增加宗教仪式感并传递古埃及人的生死观。<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426152887426152887427120201106101705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a93c38405538b4cb91aa805fa3b84f664df"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i>木乃伊的制作传统随着古埃及文明的没落而消失,直到2011年,公共服务电视台第4频道推出了纪录片《把艾伦做成木乃伊》(ifyingan)。在这个项目中,遗体捐献者艾伦比利斯同意在死后被制作成木乃伊,而团队的主要成员包括了曾与我有过多次默契合作的法医病理学家彼得范尼斯教授。
实际上,在非常炎热且干燥的环境下,尸体的木乃伊化可以自动完成。我曾经手过好几例尸体自然木乃伊化的尸检,通常死者都是在家中过世的,死亡时房内开着暖气并且门窗紧闭,没给苍蝇创造半分接近尸体的可能性。在过去,木乃伊化的婴儿是最常见的一种情况,可能他们生下来就是死胎,于是吓坏了的年轻母亲便将尸体藏到了房子的暗墙里。在我们的病理学博物馆中,还收藏了一具婴儿木乃伊标本,这个可怜的小宝贝是从一座老房子的壁炉里发现的,这在那个年代也是相当常见的。另外,在寒冷而干燥的环境中也可能会发生木乃伊化,所以我们常常会发现几千年前的泥炭沼人——被泥炭沼泽或其他类似的环境条件保存下来的遗体。虽然穿越过漫长的千年时光,他们却连睫毛都与生前无二。
作为一个专门研究尸体分解和腐烂的学生,我对每一阶段的变化都了解得非常清楚。所以在我看来,如果说整个过程中有哪一阶段适合向大众展示的话,那么最后干燥遗骸的状态明显要比前期的膨胀和后期腐烂等都更容易被接受。在我们的生活中、博物馆里、电视纪录片中,甚至一些报纸上关于近期考古发现的相关文章里,都能看到干燥遗骸的踪影,但是却鲜少出现爬满蛆虫的腐尸。事实上,在大多数人的人生中,唯一看到此类画面的机会可能只存在于恐怖电影中。摄制组将腐尸制作成吓人的道具,在电影院制造出阵阵惊声尖叫。但是,在一个尘归尘、土归土的自然分解过程中,为什么有些阶段就能令人接受,而另外一些阶段则会给人造成强烈的不适感呢?这就要借用克里斯蒂娜奎格利的话来做出解释了:“面部特征已被破坏殆尽的骷髅给人心理带来的影响,要比保留了完整头部的木乃伊小,而后者对人构成的视觉冲击,又比一具完整的尸体弱。”
无论是从博物馆还是从媒体中看到的腐尸,都是一维的画面,并没出现在前文里分析过的尸臭味。关于尸臭味还有一个尚无定论的争议点,即气味是否像犯罪小说或者电视上演的那样,会牢牢吸附在头发以及衣服的各个角落里。曾有一位病理学家告诉过我,事实并非如此。实际上,精巧的气味分子只会在通过鼻腔的时候攀附到鼻毛上,因此虽然当事人会感觉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尸臭味,但其实它是来自鼻腔内部,而非身体的外部。
虽然这个说法在很大概率上是正确的,但是作为一名apt,一旦完成一次尸检,哪怕在停尸房就已经洗过澡,并且更换了干净的衣服,我还是会在回家的路上自动与公交车上的其他乘客保持尽量远的距离。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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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每天都会更换干净的防护衣,将已经穿过的送到洗衣房,会有医院纺织品服务部门统一收走清洗干净再送回来。而在处理过腐尸后,我们会立即将其脱下,洗澡并且更换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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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在停尸房中,我们经常会被训练无视很多正常的条件反射,比如当不小心碰掉什么东西的时候,就任它掉落在地好了。这是因为假如被碰到的恰巧是p0解剖刀或者一把大脑刀的话,试图在半空接住它们的唯一后果就是被切断几根手指。这种反应在成为习惯之前会令人感到非常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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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蒙克(edvardnch),挪威表现主义画家、版画复制匠、现代表现主义绘画先驱,代表作有《呐喊》《生命之舞》等。——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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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慰剂”乐队(pcebo),1994年组建的一支英国摇滚乐队。——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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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死后毛发生长外,人们对于死亡的另一个常见误解,是由于脱水和随之出现的皮肤皱缩,令指甲看上去好像也在死后继续生长了一般。然而实际上,它们当然不会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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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惊讶的是,像这样的案件还真的曾经发生过。在公元897年的罗马,教皇福慕的尸体被挖掘出来并接受审判,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死亡法庭”(或者比较直接地说,就是“僵尸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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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想要了解更多的名词和语言知识,那么“sar”来源于希腊语中的“皮肤”,而“phage”的意思是“吃”。“sarphagus”(石棺)一词的由来就是过去人们相信将尸体放在石头打造的棺材中能够有助于皮肤被消耗。如果想要获得多交叉语种的知识的话,那么现在你至少应该知道研究尸体腐烂的学问是个不错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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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的成分包括、没药精油等,并且据传说,当年智者将这两样东西赠予襁褓中的耶稣,就是在预示他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