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语 折翼的天使(1 / 2)

结语

折翼的天使

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周一早上走进我在博物馆的办公室更让我感到惬意。背着包爬完一段楼梯,掏出熟悉且颇有分量的钥匙,打开门进入我在家之外的另一个家。开灯、拉开百叶窗后,我会带着一点满足感轻吁一口气,把外衣挂到衣架上,并开始打量周遭的一切。在这间办公室里与我做伴的,是两个塑料材质的头颅,学生们常用它们来练习心肺复苏技术。虽然两颗头颅都是没有躯干的断头,但是却并不妨碍它们呈现出在cpr假人脸上经常看到的那种带着满足感的喜悦神情:双眼微闭、嘴角似笑非笑地上翘,好像在掩饰着什么只有它们自己知道的秘密。实际上,所有的cpr假人挂着的都是同一副表情,因为它们都是以同一个人的脸为蓝本塑造的:l’inuedeseine——塞纳河的无名少女。在各种均没有得到过证实的说法中,她是一名不幸的溺亡者的观点最为大众所接受。在19世纪初,无名少女的尸体从著名的塞纳河中被捞上来后,便一直陈列在巴黎陈尸所。一位病理学家将她的遗容制成了面具,并且自20世纪初便作为室内墙面艺术的一种而广为流行,其形式和20世纪70年代经常用作墙面装饰的三只小飞鸭颇为相似。到了1958年,她的脸又被用来制作cpr练习用的模型“复苏安妮”,并作为一项传统沿用至今。

在我的办公室里,还有一具猫的骨架——那是一位同事送给我的礼物,一个巧克力的脊柱,以及满满一整架眼窝空洞、等着被编目的骷髅头。另外,还有不同风格、形状以及气味的各种人体标本围绕在我的身边,所以我一点都不寂寞——我当然不可能感到寂寞。没有人和我共享同一间办公室,也没有人总是想打听我的周末活动,因此也就没有任何必要向任何人承认我在追《女作家与谋杀案》这部剧。想给自己倒一杯新鲜咖啡的时候,我知道要去冰箱里把咖啡壶取出来,因为没有其他人一起喝,所以我总是把煮好的咖啡放进冰箱里;而当我想打开人造火壁炉的时候,只需要按照我想的去做就可以了,完全不用顾虑会有人向我抱怨说他们觉得太热了。在冰冷的停尸房里工作过长达8年的时间,令我对温暖的环境有着强烈的依赖,而终于有了完全受我控制的恒温器,简直让我欣喜若狂。

虽然办公室的墙被漆成了奇怪的三文鱼粉色,壁橱内塞得满满当当的东西我也一样都不敢去碰——沉积了近20年的灰尘足以引起一场严重的哮喘发作,但这间办公室依然是我小小的天堂。我觉得伊夫林沃在他的作品《受爱戴的》里借由火化宠物的主角丹尼斯之口将这种感受准确地表达了出来:“在极为有限的空间里,他感受到了无限的快乐。”与死人打交道的职业令我在普通人看来是生活在边缘地带,但实际上,我身处其中不曾受过半点伤害:我有限的个人世界中,现在充满着咖啡的香味、20世纪四五十年代的音乐,身旁还静静安息着多达5000块的死者遗骸——无论是从字面意思来讲,还是从它们的实际状况来看。

巴斯病理学博物馆显然不同于停尸房,然而我在一线从事尸检工作的8年工作经历却将我指引至此。圣巴塞洛缪医院是欧洲历史最悠久的医院,自公元1123年起便一直在原址——伦敦史密斯菲尔德——经营至今。最初,这里是一家由僧人华西亚建立的修道院,在后来的岁月中规模不断扩展,拥有更宽敞的建筑、更多的床位,并同时包含医学院及研究机构等。

正是在这里,17世纪的威廉哈维开展了他对血液循环系统极具开创性的研究;也是在这里,18世纪的波希瓦帕特发展出重要的现代医学原理,包括揭示出环境中存在的致癌物质会诱发某些种类的癌症;还是在这里,19世纪末的贝德福芬维克夫人建立起护士执业认证系统,大大促进了这一行业的规范化发展进程。也正是由于医院悠久的历史,每当有建筑工程开始施工的时候,工人们总能挖掘出大量深埋于地下的骨架,每一具都有着近千年的历史。

这里也是福尔摩斯系列的第一本中,夏洛克福尔摩斯与华生初次相识的地方。甚至有传闻说,柯南道尔正是坐在我现在的办公室里写完《血字的研究》的。(我相当怀疑当年这里的墙壁会不会也是三文鱼粉的,不过也没准是猩红色的?)如今,我当然会为成为如此杰出的机构中的一分子而深感欣慰。作为一个复古风、古典推理小说以及古玩的狂热爱好者,我想不出还有哪里会是比巴塞洛缪更完美的落脚之处。

2011年10月31日是我到巴斯病理学博物馆工作的第一天,那天同时也是万圣节,因此倒也算是一个绝佳的入职日期,因为多数人在万圣节说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时,都会想到这个充满了人体标本和骨架的博物馆。万圣节起源于萨温节<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426152887426152887428020201106101707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d93e58805538b46ac553505fa3b851a6ed3"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i>,一个我们用来向逝者表达敬意的古凯尔特人节日。站在我个人的角度来讲,我并不认为病理学博物馆比教堂恐怖。实际上,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病理学博物馆如教堂般,也是一个神圣的所在,并且也是一个避难所。被三层楼高的波特兰石环绕着的一排排人体标本,就像是教堂里坐满的虔诚信众,在伦敦阴晴不定的天气里,只由一层脆弱的玻璃橱窗保护着。6盏巨大的镀铜吊灯香炉似的从横梁上悬吊下来,正前方则是“布道坛”——也就是讲坛,这里曾迎来过大量受人尊敬的演讲者,为不计其数的游人们奉上了精彩的“讲道”。博物馆就是一座专门用来保护遗骨的大教堂,也是一个专注于传播知识——关于医学史、疾病的诊断和治疗等——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