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医馆(1 / 2)

平京又开始下雪了,漆黑夜里看不见雪花,只是今夜风格外猛烈。冰凉的风卷着纷扬雪花吹动林氏医馆门前的灯,灯内的烛光摇摇晃晃,生怕一个风旋儿走过,冬瓜大的灯笼便掉落在地。

两个大灯笼,垂照着医馆前的一方地。夜色里,突然到访的一群人打破了这份宁静。

敲门声咚咚,睡梦中被惊醒的老医师步履蹒跚地拨开门栓,开门见一群身披铠甲手执利器的士兵,顿时瞌睡被吓跑。

“不知大人深夜至寒舍所谓何事?”林老颤颤巍巍问道。更深夜重,老翁只披了件薄衫,倒不知是被冷还是被惊的。

为首两人退开,露出了担架上痛吟的牡丹。林老一看,便明白了个大概。

到了治病的厢房,老翁劝客道:“大人们请随贱内去客房喝喝热茶,诸位都是男子,这就不便入内了。”

士兵听言后便退散,老翁先进入厢房,蒲灵自然也跟着进屋,而后关上门扉。

门窗紧闭,昏黄的烛光绘出绰约人影,来来回回或远或近,却如积雪般寂静无声。

不一会儿,老翁便打开门。蒲灵扶着牡丹,踏出门外。

穿着铁甲的萧甘早就面无表情地在对面屋檐下,面向诊病的厢房站立许久了。

老翁道:“姑娘寒气入体,又气血不足。故而情绪骤然大起大落,气息不畅,腹部绞痛。但腹中胎儿无碍,姑娘轻放心。”

牡丹闻言顿时脸红地低下了头,丹蔻手绞着手帕,一看就是羞愧地无以复加。萧甘武功高强,视物听声之能优于常人,虽然两间房屋相距较远,他依然能看到牡丹那做作的姿态的表情。萧甘自然是看不起这些风尘女的,装什么良家妇女,心中不免鄙夷。

老翁继续温声说道:“老朽给姑娘开的药,姑娘记得按时服用。”

萧甘更加不屑,这个毒妇可是要灭掉腹中孽种的,开这种药,只不过是浪费。

牡丹接过药包,道过谢后。原本在招待那些官兵的老婆婆也不知从何处而来,拿了把油纸伞和一个照明提灯,塞到了蒲灵手里。

牡丹微微惊讶:”这……“

老婆婆说:”雪大,路又看不清,拿着吧。“

两人很是感激两位老人的好意,再次道谢后,便转身走出屋檐。

蒲灵拿过老翁递来的油纸伞,撑开遮住了两人的身体。此时地上已经积起了薄薄的一层雪,很容易脚滑摔倒,蒲灵扶着牡丹,缓缓走下屋前的青石台阶。

“萧大人。”牡丹轻轻开口,抬头看向萧甘。

萧甘也在打量着这个让二殿下和魏将军矛盾激化的艳俗女人。女子不算矮,红牡丹散花绿叶裙虽然艳俗,却很衬她的窈窕身材。经过这一阵波澜,那云鬓微微歪斜了,几缕细发自鬓间垂下,柔弱又美艳。污乱的面容上,可怖的胭脂已经被摩擦掉,虽然还有花花绿绿的痕迹残留,唇涂着血红的口脂,让人看不出本色是否苍白。

他并不说话,只是冷然地目视前方。魏冀的贴身侍卫都经过重重训练,远非领头那种不成器的奴才可比。

萧甘不言,牡丹也不恼,弯腰浅浅行了个礼:“多谢大人送奴家至医馆。”再对萧甘露出病人特有的勉强而又有礼数的笑:“大人,奴家是否可以回金风楼了?”

萧甘看着牡丹,那红艳艳的嘴唇虽然笑着,笑意不达眼底。从那双沉静而澄澈的眼睛,看不出它主人的心思。青楼之人大概就是这样吧,永远也摸不透的心思。

他其实并不太相信牡丹的话,老翁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说并未在她们身上发现绛云草。老翁对药草的味道向来灵敏,而林氏医馆正是魏府势力,他自然不会说谎。但眼下确实没找到药草,也自然不可拘着人不放。

萧甘转身便带着剩下的魏府府兵离开了林氏医馆。牡丹和蒲灵也和老翁老叟告辞,启程回金风楼,走时撑着医馆赠予的油纸伞,提着灯笼,一路上绣花鞋在雪地上碾出脚印,又被空中新落的雪花掩盖。

两人行至一条寂静的道路,此时已是夜半。

“姑娘,你也胆子也太大了吧。”待四下无人,蒲灵才敢说出口。小姑娘拍了拍胸口,看来吓得不轻,说道:“怎么会想出装孕?这风险也太大了吧。”

牡丹伸出未撑伞的另一只手揉了揉蒲灵的脑袋,俏皮一笑道:“不是还有小灵医在吗?”

“嘻嘻,姑娘你看我是不是又精进啦?施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骗过这么多人。”小丫头眉飞色舞地求夸奖。

牡丹忍不住笑出了声,小丫头医术高超没得说,可惜就是做事马虎了点。那时她借着靠在小丫头身上伸手拿制造假怀孕脉象的药丸,差点被蒲灵无意间伸出的小手打掉药。还好牡丹弯了弯腰拦住了,层层衣衫遮挡着,倒是没让人发现这个小动作,否则真是要完。

蒲灵出身冥昭巫族,是巫医一脉的嫡传弟子,虽然还未正式接受传承,小小年纪便有着非同一般的医学天赋。牡丹三月前从沉睡中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这位冰床边上打瞌睡的青衣小姑娘。三月相处下来,小姑娘看似单纯可爱,实际上天不怕地不怕,啥都敢捣鼓。

但毕竟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子,牡丹轻轻捏了下小姑娘肉肉的脸蛋,笑着说:“做得不错。”

小姑娘得到肯定后更高兴了,蹦蹦跳跳地走路,有时甚至迈出了伞外。灯笼在她手里也是摇摇晃晃地,时亮时暗,隐约之中牡丹便看到了蒲灵头顶不小心沾上的几朵雪花。

借着灯笼的光,牡丹拉住了这个好动的小女孩,素手一动,两三下便弹走了雪花。

蒲灵一时不明所以,但很听牡丹的话,也任牡丹动作。她比牡丹略微矮了些,待牡丹清理完毕,蒲灵一抬头便自然地看到了牡丹那仍然残留着脂泪的面容。

怔然说道:“姑娘要是不脂粉就更美了。”

看着牡丹惨不忍睹的脸,蒲灵心中很是叹惋。牡丹在金风楼里很少有不涂脂粉的时候,可别人涂脂抹粉是为了增添颜色,她反倒是为了借脂粉遮掩住了容貌。

蒲灵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活’的牡丹,躺在冰床上的美人鼻梁高直,朱唇皓齿,那一双潋滟桃花眼终于睁开,看到她时对她的那一笑啊,英气又美艳。那时蒲灵便痴痴地想,世间怎生得如此美色。

牡丹听了蒲灵的话,默了默。

蒲灵并不知道她原本的身份,而她的过去越少人知道越好。

为什么不清理仪容,大概只是因为不想见到,那个人。

两人并行走了大约两里,牡丹突然停下脚步。蒲灵有些不解地偏头看向牡丹,道:“小姐?”牡丹转头看了一眼蒲灵,只是笑了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说:“没事,走吧。”两人又继续前行。

她们走的这条路较为偏僻,是回金风楼的近道。四周人户稀少,大雪夜里,自然也无行人。安静的道路上,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而某种不一样的气息在渐渐靠近。

这气息对牡丹来说,是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不消片刻她便确认:

来人是杀手,且是武功高强的杀手。

且不止一人。

他们运气调息,气息收敛得极佳,融入雪花一般无声无息地从背后靠近她俩,形如鬼魅。

死亡的气息笼罩而来,蒲灵也感受到了,身体开始紧绷。“小姐。”她无措地呼唤道。蒲灵也练过武功,实力算不上高深,但感知力却灵敏非常。

“别停,继续走。”蒲灵听到了清浅的女声传音,顿时感到拥有了莫大的支撑,她最喜欢的就是姑娘身上能给予人莫名的安心感,让人不自觉地愿意相信她,追随她。

蒲灵心里泛起融融暖意,亮晶晶的可爱杏眼弯了弯,身体不由得贴近牡丹。

突然!身后全程唯一清晰的响动声传来,是杀手刀锋极快掠过空气。一股劲风裹挟着凛然杀气到达的同时,牡丹迅速推开蒲灵的同时蹲下身体,躲过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杀手微微错愕,只当做是巧合,一击不成后他迅速收回攻势,提刀一转,再次攻来。

牡丹自然不可能让他得惩,再一转身躲过刀锋。待站立后绣鞋猛一踏地,内力震起地面积雪,柔软的雪团瞬间被凝作锋利的冰刀,刺向从蒲灵背后下手的第二个杀手。

这一系列反击,不过一个呼吸。

后面跟着的第二个杀手身体较为矮小,但身体极为灵活,疾速后退躲开了冰刀,在雪地上只留下了极浅的足迹。可见这位的武功比第一位瘦高个明显强很多,内力的把控力已臻化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