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走水(2 / 2)

刚传完草药,搜查的官兵就到了。

搜查这一脚落的队伍里大约有五六人,先走来的是一个山块模样的壮汉,趾高气昂地发话道:“你们两个,是哪儿来的啊?”领头话落目光放肆无礼地打量着站在前面的丫鬟。

周围的百姓认出了他是魏家某队护卫的领头,此人一贯耀武扬威,欺压平民百姓。甫一出场,周围的人就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避开恶人。

女子款步上前,不动声色地将丫鬟掩到了身后,沉着嗓子道:“奴家是金风楼的牡丹。”

声音柔媚得发腻的女子,穿着一身艳俗的红牡丹散花绿叶裙夜游,身边只跟了个小女孩,难免惹人遐想,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视着这两人。

蒲灵一旁偷偷觑着姑娘与方才大相径庭的姿容作派,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却早已涌起惊涛骇浪。纵使她看了不下十次姑娘应付这类场面,也还是忍不住被惊掉下巴。姑娘对于‘逢场作戏’,真是信手拈来。

听了这娇滴滴的声儿,领头的壮汉直勾勾地盯着女子厚厚涂抹过的花脸,把她从上到下扫视了个遍。牡丹?没听说过金风楼有这么一个,看来是个不出名的。一个尖嘴猴腮的官兵顺势附耳对领头壮汉道:“老大,这女人虽然脸长得不怎么样,身姿倒是有一番风味。待差事完了后,不如……”饱含深意地拖长了话尾。

领头壮汉回头和士兵们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眼中不加掩饰的猥琐欲念,如鼻涕虫一般恶心地粘上牡丹曼妙的身体。

蒲灵咬咬牙,恨不得把他们眼珠子给挖出来给狗吃。这些肮脏的男人,脑子里只有那档子事,这一个月在金风楼她已经看吐了。若是在冥昭,姑娘哪里用得着受这种委屈,可她们如今不能冲动行事。

虽是耳语,其实也没怎么压低声音,牡丹自然也听到了,她漫不经心地将帕子一抖,低廉刺鼻的脂粉香味便散开直直扑向路人,呛退了好几个官兵。涂得血红的嘴又殷殷开口了:“官爷看过了,奴家可是贼人?”

领头壮汉摩挲着下巴,一脸不怀好意地笑着回应道:“姑娘自然不是盗贼,只是不知姑娘收不收俺这个梁上君,不偷金偷银,只偷香窃玉。”此言一出,四周人哄然大笑起来。越国民风开放,节日里四处游走的妓女也不在少数,也自然容易招来是非,被开荤段子甚至就算是小事了。

待笑声渐渐停歇,领头壮汉装模做样地说道:“不过俺授命于魏大将军,这搜身的流程自然还是免不了的。”至于他到底是搜身,还是趁机揩油,众人都心知肚明。一旁看戏似地期待着牡丹的反应,眼里却又充满了对牡丹的鄙夷,却无一人上前相助解围。

膀大腰圆的壮汉欺身上前,空气中发臭的汗味竟强力压过刺鼻香粉,浓重得令人作呕。牡丹却连眉头都没皱,那红唇勾起的一抹笑,似邀请又似嘲讽。熏心的官兵和看热闹的路人并未注意到这一细节,蒲灵却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空气瞬间如凝聚了杀意般变凉。

那灰黑粗粝的手欲摸上女子柔荑的同时,空气中的杀意也凝结到了极致。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这段寂静,引起了所有围观人的注意。

领头自然也听到了背后之人的声音,他眉头顿时拧在了一起,眼里闪过不愉之色,不耐烦地呵道:“哪个不长眼的多管闲事?”转头便看见个身着长衫的青年,骑着黑色骏马,穿过人群瑀瑀行来。

来人服饰简朴,只一袭鸦青长衫,无他物装饰。所骑黑马膘肥体壮,却不像众知的任何一种名驹。而青年却身形瘦削,虚弱得像是久居床榻之人。长发是用乌木簪束起,骑在马上低头掩袖咳嗽时,如瀑青丝垂落半遮掩了狭长美目,唯见如峰挺鼻、冷然薄唇,可惜皮肤白皙得近似病态,生生减去三分颜色,唯有咳嗽时苍白的面容上泛起不健康的红。

左看右看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竟敢在大街上强出头。患病之人却以马代步,可见并非达官贵族,领头了然地冷笑了一声。

领头原本只是军营里一个底层的灰头土脸的士兵,不久前托了个被抬作了魏府姨娘的表姐的福。宠妾吹吹枕边风,便让他当上了魏冀身边亲卫属下的小队领头,现下气焰高涨得紧。来魏府数日,见过的达官贵人比活着的前几十年加起来还要多,领头自认为有辨别人身份的好眼力。

一番打量后,他渐渐心安,轻蔑地斜眼看了那人苍白病容,估摸着自己一拳就可以把马背上那人打趴下。读傻了书的愣头青想要英雄救美,不知所谓地敢打断他的好事。现下魏将军府遭了贼,谁耽搁他办‘公务’,他可有的是由头整治。于是领头轻蔑地瞥了一眼少年,眉毛一竖,嚣张地吼道:“识相的就滚远点,别妨碍爷办公,你这副身板,将军府里的铁钉鞭只要一鞭就让你丧命。”话毕,青年果然像是被吓到般沉默住了,领头自鸣得意地一笑。

良久,青年也清清浅浅地笑起来,模样甚是赏心悦目。可他接下来道出的话,却如一桶冰水泼上领头头顶,让他顿时凉了半截。只见那青年不紧不慢地说道:“本皇子到不知魏将军治下的人,竟然有如此威风。父王总说我过于温和,缺了些许震慑人的气势。今日正要出城向丞相请求指点,没曾想至此便能见到能人。”

明明是和气的一段话,但从青年口中说出,却带有莫名的威慑之感。领头最初只当青年胡语,还能强作镇定,直到看见一个三十多岁身着锦衣华服的男人从青年马后的人群中缓缓走出,古井无波地道了句:“殿下说笑了。”

见到来人如是说,领头才知道自己犯了弥天大错,瞬间面如土色,无限悔恨自己只敬罗裳不敬人。

那走来的人,正是领头的主子,越国大将军魏冀。今夜给将军添了麻烦,不知事后将会被如何惩戒。想到这里的领头身体一抖,浑身战栗起来。

惊惶之余,他脑子也开始转动了,想起了青年的称谓。但他记忆中,并没有这样一个清贵素简的皇子。

脑子灵光闪现的那一刹,领头突然想起了,四肢却如失血般僵硬。

看似病弱的青年,正是越国二皇子,宋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