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留的几片绛红云霞消匿于天空后,夜幕降临,越国的万家灯火续上了这抹瑰色。
一年前越国灭掉晋,攻进晋国都城缡京,杀王族,夺宝库,晋国三百年积累尽数充入了越国国库,金玉绸缎足足拉了五百辆马车。灭掉了敌国,越王龙颜大悦,想着越国富了也该让百姓沾沾好处,大手一挥便令这一年税赋减半。
今夜恰是元宵灯会,游人如织,交错于平京城内。街道小摊上铺着绫罗绸缎,珠玉香扇。小商贩们一个劲儿地热情招揽客人,讨巧的话套住了一个又一个因好奇而探看过来的游人的钱袋。
彼时,江面上一簇又一簇的烟火,倏而窜上夜空,化为星坠雨落,绚丽而短促。这就是灭掉仇敌后扬眉吐气的越,放眼望去,尽是欣欣向荣。
烟火燃尽后,夜市更加欢腾了。湖上水榭里从帘幕中半现着饮酒作乐的人影,隐约间琵琶声断断续续传来,混杂在街上的喧闹声里,似是美妙,却听不真切。
忽然,西边街道传出一声:“走水了!”
这声不亚于平地惊雷,震得众人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四顾茫然,手足无措。呆滞的静默里,西边方向的街道有一群影子快速挪动而来,待影子近了,才发现是慌慌张张地你挤我敢奔逃的游人。不管是锦衣华服,还是破衣草鞋,无一不脸色苍白、瞳孔睁圆死死盯着前路,疯狂地推搡着旁人,慌乱地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使劲地往出城的路上挤,只求尽快逃命。少数理智尚存的边跑边喊,提醒尚且懵懂的其余路人:“走水了!快跑!”
人群终于反应过来了,骚乱骤起,原本悠哉游哉逛街赏花灯的人乱作一团,你挤我碰,只顾着跟人群跑。
有一老妇人原本在摊前细细挑选买鞋样子,变故发生后,她被人挤得被推得东歪西倒,乱了头发,脚上也也只剩下一只破布鞋。她行动迟缓,跑不过年轻人,好在双臂有些力气,眼睛也还好使,一把死死逮住从她身边跑过的体格敦实的男人,急声问道:“张富贵,到底是谁家走水了?火烧得大不大?”
张富贵看着王婆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袖,挡了他的逃命路,心下焦急万分,但念在平日受过王婆照顾,三言并做两语道:“是西街的将军府!快跑吧!王婆。”
“将军府,是哪个将军?”王婆震惊得混浊的双目蓦然睁大,“莫非,是魏大将军?”
“对对对!就是那个发了战争横财的魏大将军。王婆你就别问了!”张富贵被王婆迟钝的性子磨得不耐烦,王婆不知哪来的力气拽得他走也走不掉。
生死关头,也不管那么多了。他一弯膝,把年迈的王婆送上了背,然后一股脑地往前挤,边跑边气愤地说:“谁不知道魏将军家后院屯了太多火药,那可是为打冥昭准备的。这下燃起来了,还不快跑,这大西街的人都得死。”
王婆虽然感激张富贵没扔下她,可她毕竟年纪大了,这把老骨头被颠得生疼,头也晕乎乎地,趁着还没彻底晕过去,她问:“魏家军向来死死守着那后院,连片树叶都不让掉进去,怎么可能着火?”
张富贵气喘如牛,上气不接下气地接话:“谁知道呢!听说火啊,是从宝物库房烧起来的。嗨,要是真是库房着火了,真得有好戏看。不过咱保命要紧,王婆你抓紧俺衣服,马上就要出西街了。”
好不容易进入南街,再走一里就到了出城大门。张富贵一看人都密密麻麻地挤在出城路上,止步不前。一问才知道,南大门,锁了。城楼上的官兵走来走去,面目挂上了不同于往日的肃穆神色,却对下面百姓的开城门的喊话充耳不闻。
张富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况,便只管惴惴不安地往城门口挤,只想离危险地带远一点。
正这样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张富贵回头,只见一队身着赤色皮甲士兵,气势强盛地疾奔到了南大门,团团包围住了堆在城门后的百姓。
为首身披黑色重甲的几人骑马率先奔来,马蹄顿住,沙尘飞扬。其中一人穿着不同,只着黑色便行衣,腰间配长剑,年不过弱冠,目光却锐利非常。那人扫视了一眼马前略带惊慌的百姓,下令道:
“魏将军府库房遭贼人破坏,盗走重宝,烧毁了大半库房。魏将军震怒,请示了皇后娘娘,特此下令搜查贼人,封锁城门。”他是魏冀的贴身护卫萧甘,另外两位是魏家军的将领,受令一起搜查逃到城门口的人群。
这话一落,守在城门边的百姓心里都有些发憷,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魏将军蛮横霸道的事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平白无故地扣上帽子。而且火势情况不明,大家可随时就有生死威胁,于是有胆子大的人问萧甘:“大人,不知…不知将军府情况如何……”
萧甘看了马前畏畏缩缩的男人一眼,不冷不热地回答道:“将军府正在救火,两刻钟后便能抑制住,火势并未波及火药院。”随后严肃地转头对身边的两位魏家军将领道:“请二位搜查。”
百姓闻言顿时安心下来,但定下心后却有疑惑,明明火光那么大,囤积火药的院落怎么会幸免于难。但那位大人却看起来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毕竟火药一旦爆炸,谁都无法幸免。
人群里骚动不断,有人感叹这贼人实在胆大包天,竟然能潜入将军府盗宝。平京皇城,魏家是毋庸置疑的庞然大物,伸手便可搅动朝堂的半壁烟云。而如今一个无名之辈却在老虎头上拔毛,怎么可能逃出魏家的密网般纵横交错的势力。但不管怎样,这一举动简直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魏将军的脸上,令人唏嘘。
魏将军名叫魏冀,魏家长子。他的姐姐叫魏蓉,十四岁入宫,如今是当朝皇后。自魏蓉数年前坐上皇后的尊位开始,魏家成了越国最盛的名门望族。而如今越国攻下晋国,成为大耀这块陆地范围内最强国,魏家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一年前晋国国破后,就是魏冀带军率先冲进曦浮宫,一路烧杀抢掠,可没少从晋国捞好东西。魏冀虽出身豪族,又手握重兵,但却有个毛病——气量小。得罪过他的人,少有不被报复的。今日不知是哪个小贼,竟然胆大包天至此,要是被魏冀逮住了,定是难逃一死。哦不,是比死还惨。城门后的百姓一想起魏冀的手段,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姑娘,那些人快搜查过来了,怎么办?”人群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小丫鬟扯了扯身边女子的衣袖,声音因紧张而显得颤抖。
“不要怕,把绛云草传给我。”女子轻声安抚小丫鬟,其声如珠玉落盘,清脆动听。她背靠城墙,一手从身前丫鬟微微颤抖的手里接过严实捆裹的布包,手腕一转便不动声色地将其从背后收入袖中,动作迅速利落,未曾惊动旁人分毫。眼下她担心的只是如何逃脱搜查,至于火药嘛,是自己动的手,她知道分寸。点燃的计量并不会引爆整个魏府,充其量是炸掉整个后院。可是没想到魏家的走狗来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