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屈不挠的神情却掩盖不了一个真相:他的头发花白了。
——他的心血就要燃尽了!
“爹!”
一个洪亮稳重的男音,声音又悲又硬。
颜复迷惘的眼神中突然又焕发了一丝神采,恍惚间是在一场悲凉的噩梦中醒来。
只见一个黑面棕发的少年人挺身而出,眼神比颜复更加的坚定,不,那眼神,是一种炽热!这种炽热让人觉得这个少年人浑身都是热血!
“我的儿!”颜复哆嗦着嘴唇轻轻说道。
热血少年名叫千乘,千乘这个名字呼应着《论语》里的一个典故——孔子年轻的时候开坛授学,听者纷沓而至。休息的时候,孔子与弟子们谈论各自的理想,子路说:“给我一个千乘之国,即使有内忧外患,只要三年我就能让它全民皆兵,有勇有谋。”孔子笑他使勇好斗。
而如今……这个国家正是需要子路这样的人!
千乘是颜复在海外时抚养的义子。他本是一个异域的黑人,但由于颜复当年捡到他时他还在襁褓之中,所以完全是由颜复教他识文断字,如今他身体健硕,除了体格相貌异于常人,谈吐说话与国人无异。
很多国人不知其源,只道此子天生异相,是大为不凡。
“爹,此番游说天平天国洪秀全不成,依我看,全赖杨秀清。洪秀全虽有心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天国,但是东王杨秀清大权在握,而且其及其党羽还是想搞皇帝那一套。此番事有不成,乃天意不叫洪天当立。但你只需要派我为说客,前往捻军,待我面见张老乐和李老峰,他二人都是穷苦人出身,自然能理解民主之真谛,我定能不辱使命。”颜千乘说道。
颜复眼神又黯淡了下去——像张老乐、李老峰这等乡野农夫起义,造反只是为了当皇帝,去当全国最大的地主,他们哪里肯接受什么民主,更不可能成立民主国,如此一来,中国未来依旧会陷入死循环,沦为集权的帝国。到那时,百姓依旧冷眼旁观国家的兴衰,不肯出力,中国还会继续积贫积弱,任人宰割。千乘见识如此短浅,他能继承我的遗志吗?
颜千乘似乎察觉到了父亲的神情恍惚,继续说道:“爹,您是担心张老乐、李老峰之辈难以理解您追求民主的苦心吗?”
“唉。”颜复一声长叹,不置可否。
“爹,如今天下形势似羚羊顶角,东北的林天图挟天险地利以自重,林猛雄据姑娘山,既钳制了清军主力,又扼住了捻军后路咽喉,若此时林、撵内讧,必为清军所灭。传说关外的林天图,虽然出身绿林,但早年间荡寇长白府,侠名在外,算得上高瞻远瞩,仁义盖世;张老乐、李老峰如今是战事吃紧,更加明白这存亡之理。我若假托林天图虎名,请说张老乐、李老峰,又托张老乐、李老峰之事以劝林天图,结盟一事可成,然而他们三人互相忌惮猜疑,必不能择出一主,我以民主国之事请之,大事可期。太平天国洪秀全、杨秀清二人若见林、捻以‘民主国’盟之,必畏林、捻联盟之威,我再请说,让他们亦盟之,待清廷覆灭,天下亦可戡定。”颜千乘说道。
“嗯,颜老,依我看,千乘此计颇为可行。如今的形势就是如此,以林天图的位置来看:如果捻军前线战事扭转,张老乐、李老峰直接打到了北京城,推翻龙庭,捻军乃天下第一功,他日登基坐殿,绝对不会任由他林天图虎据雄关,一定会找借口翻脸。反之,如果清军灭了捻军,林天图首当其冲,下一个死的还是他。所以林天图是夹在清军和捻军之间,看似左右逢源,占尽优势,实则是骑虎难下,进退失据!我同意千乘的观点,先是挑拨离间,戳破林、捻之间的窗户纸,民主国这事儿一定能成!”一个瘦高的三绺胡须说道。
此人姓张名王李,也是一名大儒。
他身旁有一位又矮又胖的和尚,身穿藏蓝色的袈裟,脸上总是挂着笑,赞许的拍了拍颜千乘。
千乘只是关心地看着颜复,脸上并没有喜悦的意思。
颜复听完他们的话,轻轻舒了一口气,紧缩的眉头似乎舒缓一些了,他摸到了一把凳子,刻意地掸了掸灰尘,慢慢坐了下去,沉默半晌,轻轻阖上眼,对颜千乘欣慰地点了点头。
千乘作了一个揖,转身就退了出去。
颜复颔首,微微笑着。张王李也笑了,那个大和尚一直笑着。
屋里剩下的三个人都笑了。
诡异的是,没有人发觉屋子里原来的人是五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