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瑜娘带着帏帽,站在马车前,盯着横断的木轴。她衣袖上沾有泥垢,是方才马车倒地时蹭到的。
已有仆从回府报信,不过来回恐怕需要半个时辰。
同行的大哥哥张不移正绕着马车咂舌,嘀咕:“它怎么会断呢,稀奇……”
这时,一仆从打扮的人靠近,对大哥哥说了些话,大哥哥点头。
不久,那仆从领着他家郎君过来,跟大哥哥见个礼。那郎君年纪不大,看上去与她相仿。
在张瑜娘目瞪口呆之中,他们徒手卸下车轮,将新的木轴安到车舆底部,然后将马车推正。
马车被修好了。
回程路上,大哥哥告诉她,方才那位是安府的郎君,安氏精通器械,修马车不过是小菜一碟。
安郎君看见张府马车倒在半路,于是提出帮忙。大哥哥推辞不过,只好一起在大庭广众之下修马车。
张瑜娘心想,世上怎会有如此古道热肠之人,真是个呆子。
后来,她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譬如何府抄家后,张府之于何素娘……才明白这种纯良的弥足珍贵。
她渴望这份纯良。
回到院中,张瑜娘抬眼看见站在门厅内的尤女史,笑容霎时消失。
尤女史走过来,抬手:“张姑娘,请吧。”
身后张府仆从意欲询问缘由,被张瑜娘眼神制止。她镇定自若,颔首:“麻烦女史领路。”
一路无声地行至正院,张瑜娘跟着尤女史进院,仆从却被拦在院外。
踏入院中,满眼碧绿顿时闯入眼帘。院内有一座葡萄架,与屋檐齐高,此时正是暮春时节,大片大片的嫩叶挂满架杆。
葡萄绿藤下,摆着一张躺椅,旁侧还有高桌、茶壶、果盘等物。昭元公主就斜倚在椅上,闭眸休憩。
张瑜娘被带至葡萄架前。她屈膝行礼,等待昭元公主叫起,然而,始终等不到动静。
躺椅上的人仿佛无知无觉,未动方寸。
腿腹逐渐疲软,膝盖传来钻心的酸胀感。“嘣”一声,张瑜娘双膝着地。她平复片刻,挪动膝盖摆出恭敬跪姿。
尤女史眼皮一跳,看她一眼,转头轻声询问:“公主?”
依旧没有回应。
张瑜娘心下愈加不安,就在她打算出声时,昭元睁开眼,睡眼惺忪。
张瑜娘见势闭嘴。
“张瑜娘,”昭元开口,嗓音微哑:“你真是出乎我意料。”
“若说你在三个月内见异思迁,恐怕你自己都不信吧。可是,此景正明晃晃地摆在我面前。”
“冬日宴时,你对赵夫人含羞带怯,如今,又对安阜殷勤攀谈。告诉我,究竟谁才是你心动之人?”
张瑜娘眼神一闪。
到底是被识破了啊。
她缓缓稳住心神,坦然道:“安郎君安阜。”
“果然。”昭元嗤笑一声,坐起身抿一口茶,然后道:“那你在冬日宴上的所作所为,给我一个理由。”
张瑜娘叩首一拜,道:“我当时所为,是为了惹怒公主。”
昭元掀起眼盯着她,吐出两个字:“大胆!”
“公主息怒。”张瑜娘低眉顺目,说出早已备好的说辞:“惹怒公主,其实是为了搅黄与霍府的婚事。因为我明悉,霍郎君与公主关系匪浅,我不敢插足。若是插足,恐怕公主会更愤怒。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呵,巧舌如簧。”昭元斜觑着她:“你此举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你既然爱慕安阜,自然不愿意嫁霍子理。可别跟我说,你是在近日才对安阜上心。”
她缓缓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去年冬日京郊赈灾。那次,诸位国子监学生正好也在,你带了一个名为玉露团的吃食,唯独亲自递给安阜。”
张瑜娘心沉谷底,而后摇头:“公主明察秋毫,我已无话可说。”
“你倒爽快。”昭元点头,站起身走近,云头鞋就落在她眼前:“我记住你了。”
“下次你若再敢算计到我头上,就不是今日这么简单了。”
昭元转身进屋,丢下一句话:“你可以回去了。”
门帘被掀起,又被放下,发出一阵粗糙的摩擦声。
张瑜娘深吁口气,撑地站起身,膝盖火辣辣地疼。
她原地歇息片刻,转身迈出院门外。
公主的心机,也让她惊讶。
张瑜娘踏出门槛,一抬头,竟然迎面碰上张不移。
张不移走近,问:“你怎么来了?”
“与公主随意聊聊。”张瑜娘掩盖事实,反问:“大哥哥呢,又找到什么好东西要献给公主?”
张不移扬起笑容:“别打趣我。我这两日游山,在借宿的寺庙碰到一棵长相极好的梨花树,就买下来移到我们园子来了。我让公主去赏赏,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张瑜娘摇头:“请大哥哥与公主尽兴。”
“行。”张不移点头,绕过她掀起袍角踏过门槛。
作者有话要说:张瑜娘:我大哥哥是个傻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