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时,众臣已陆续到达宫城门下,时辰一到,开门入宫,办大朝会。
今日的大朝会,文武百官齐聚,兼具周边小国前来庆贺的使者,场面乃全年之盛。
官员往来,熙熙攘攘。
下晌酉时,霍哲换防回衙门,卸下千牛卫甲胄。从此刻起,他将离开这个待了整整五年的地方。
兄弟们给他摆了一桌酒席以示送别。
宴罢酒尽,霍哲辞过众人,家中仆从也拉来板车,将他所有物件装到车上。
走出千牛卫衙门,霍哲抬头看向正对面的宫城,突然对仆从道:“你们先回府,我要进宫。”
说罢,他丢下仆从们,踏入宫门,径直到立政殿前请见。
这一回,尤女史终于领他进殿。
正殿侧间,昭元盘腿坐在榻上,端起醒酒汤灌入喉中,拿起手帕擦拭嘴角。
听见有人进殿的脚步声,她抬起眼看过去,看着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行礼。
“你在我殿前等了几日,”她有气无力道:“有什么话,现在说吧。”
霍哲垂着头没有看她,答:“臣祝公主新年开运,福如东海。以及,臣来向公主告辞,正月初七,我将奔赴北疆。”
昭元耸拉着眼:“你要说的是这些的话,那你可以走了。”
她挥挥手,让宫人将醒酒茶端走。宫人端着食案从霍哲身边经过,走出殿外。
随着脚步声消失,霍哲深吸一口气,看向昭元:“小年日的事,我并不知情。若冒犯公主,臣自请降罪。”
昭元闻言哂笑:“何谈冒犯?你要娶妻,与我何干。”
她眼神射向霍哲:“可你是否你还记得,你在父皇床前立下的誓言?”
“我记得。”霍哲心中一痛,颔首。
“呵,你记得。”昭元仰面笑一声,平视他:“我还是那句话,你若记得,就不会走。可你坚持要走,我也已经答应放你走,你又何必再惺惺作态。”
霍哲无言以对。眼中突然胀痛,或许是一昼夜未眠的缘故。
“你走吧。”昭元冷硬道:“放心,我不会为难赵夫人,你的婚事本就与我无甚干系,我想要的,一直只是你的辅佐。当年所谓‘檐下相看驸马’,只不过是一场谣传。而我所期盼的,让你留在京都辅弼我,如今也落空。”
“我们都不要再自作多情,从此各自安好,再无瓜葛。”她别开脸。
一股烈焰窜至心头,霎时燎原。霍哲突然不想再忍,他抬起眼,眼中有血丝:“公主想让我留在京都,可孙世周已经能胜任千牛卫,至于其它,我也帮不上忙。在关中时,协助公主寻回杜县令的是张不移;给两州刺史定罪时,在民间奔走相告的也是他。公主大有人才可用,千牛卫、国子监都在掌握之中,遑论杨相、王尚书、安侍郎等等忠臣,何必非要留我,还出口伤人?”
话落,一室寂静。
昭元缓缓收起瞪大的眼,扯唇轻笑:“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可你不明白吗,你与所有人都不同!”
她站起身,盯着他:“我们自小相识,你又是父皇亲口托付之人,在我心中,你是一记定钟!这句话,难道非要我说出口,你才感受得到?”
霍哲敛目,苦不堪言。
“我曾经那么信任你,依赖你。”昭元冷冷控诉:“可你负我。”
良久,霍哲出声:“……我在北疆,会始终心系公主。”
“不用!”
正月初七,狂风猎猎。
赵七舅说,这风里有北疆的气味,是卫国公在催他们北上。至此,舅甥二人并四名护卫带好干粮,策马出城一路北去。
走出十来里,在路边长亭内,霍哲看见眼熟的人,翻身下马。
张不移站起身,等霍哲走上前来,他将热酒递给他:“听说你今日北上,你我相识一场,怎么说我也应当来送你一程。喝下这杯酒,愿你在边疆大败胡人,守一方平安。”
霍哲看着他,捧过酒一口饮下:“多谢。”
“保重。”张不移真诚道。
霍哲点头,开口:“你能来送我,这份情我领。如今我北去千里,你留在京都,还请多帮扶公主。她一个女子,本就立世艰难,如今又身处风口浪尖,你也看见了,赈灾需要她亲历亲为,朝堂之事也要她决策,极为不易。”
犹记得当年的昭元公主,傲气又无邪,如今却只剩傲气,可知世事磋磨。
张不移应道:“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
霍哲不再多言,拍拍他的肩,骑上马与同行者长驱而去。
立政殿,孙二郎递出一个玄色布袋,尤女史上前接过,呈给昭元。
昭元扯开袋口,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捆短剑、一只箭筒映入眼帘。
“原来是袖箭啊。”孙二郎嘀咕,又道:“这是霍子理临走前叫我交给公主的。说起来,我之前就在他房里见过,还纳闷这箭怎么比平常的短。”
一股酸涩涌上喉口,昭元强压下去,问:“他说了什么?”
孙二郎摇头:“什么都没说,就给了这个布袋。”
不知不觉流下泪珠,昭元抬手抹去,伸手握紧箭筒,指尖用力到泛白。
那时她说,想要一副袖箭,等他不在身边,她能个有自卫的武器。原本是一句诱他愧疚的谎言,却偏偏被他记在心上。
刹那间,所有的隐忍、算计和不甘,统统失去立足之地,她一脚踏空。
山依旧在,水还在流,可她心里空了一块。
孙二郎无知无觉,在她耳边聒噪:“公主想要袖箭,可以让兵部打造一副,保准比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我哭了……我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