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寒风阴飕飕地钻进人衣领里。
王常侍能清晰地感觉到脖颈上的刺痛,不禁汗毛倒竖,脊背发麻。
他始料未及,不过一年未见,霍中郎将竟然会拿剑架在他脖子上。
“哎,哈哈哈。”陈参转过身,看见此场景,站起身大笑:“你这个内侍真是不知好歹,北疆可不是京都,你得时时刻刻掂量着自己的脑袋。我们上刀山下火海的,可没什么好脾气。胡乱说话,就该是这样的下场。”
他把玩着腰间的剑,右脚踩在廊座上,一点劝架的意思都没有,更像是要当同谋。
王常侍心惊胆颤,用余光在霍子理脸上梭巡一圈,眼前人浑身散发肃杀之气,是来真的!
王常侍心下后悔,不该贸然试探,立刻赔笑:“霍将军——”
不料霍哲迈开腿,抵着他脖子逼他后退。王常侍连连退步,背部撞上廊杆,一屁股坐到廊座上,身下木椅发出“吱呀”一声。
剑锋悬在他头顶上。
片刻,刀光一闪而逝。
“当啷!”霍哲收剑,放进剑鞘中,缓一口气,冷冷开口:“王常侍,我没功夫陪你耍花招。你再胡言乱语,我诛你命!”
他甩袖转身,沿着长廊出府。
陈参瞥王常侍一眼,索然无味地抬脚跟上去。
两人并肩走出府门口,陈参道:“看不出来,你脾气还挺大,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闭嘴。”霍哲冷喝,心神依旧在激荡:“别说话。”
…他在后怕。
“嘿,”陈参斜眼看他,脾气一瞬间上来了:“吃错药了吧你今天!”他迈大步甩下他。
廊下,一阵寒风刮过,刺得王常侍一激灵。他摘下毡帽,抬袖擦拭额际冷汗。
“哎,”前头响起脚步声,一宫人快步跑过来:“常侍,您怎么坐这呢,叫我们好等。”
王常侍被扶着站起身,摆手道:“没事。我们回驿站去歇着吧。”
翌日
寒冬腊月里天亮得晚,辰时初刻天还是黑的。在一片浓雾中,众将领聚集在校场上,听比武台上的卫国公训话。
使臣来巡视,既要了解边疆局势,也要验视将领们的本领。昨夜,孙太傅与卫国公商议,想出了一个考察将领的考题,此刻便是在出题。
卫国公站在比武台上,高声道:“昨日,你们个个神情激昂,都说要出兵攻打胡人。朝廷可以出钱招兵买马,但你们也得拿出看家本领来,让朝廷知道你们能攻灭胡人!若一个个都是草包,那叫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不如自戕了事!”
“喔!喔——”台下将士们举枪高呼。
卫国公道:“在座各位都知道,胡人逐水草而居,我们找到草地,就能找到胡人的营帐。可是胡人也不傻,他们有哨卫,得到消息立刻就能整兵迎敌。所以,你们要快,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胡人营帐,让他们来不及整兵。”
“今天,我们就比试四个字——兵贵神速!”
“怎么比?”台下有人昂起脑袋问。
“问得好!”卫国公抬手,让人抬上来一架羊皮地图,摆在正中央。
霍哲与众将领一齐站在台下,抬头往上看,似乎猜到卫国公要他们做什么了。
果不其然,霍子理就听卫国公扬声道:“你们都来看看,越过贺兰山,有一个吉兰泰盐湖,距我们灵武郡五百里。我要你们在三昼夜内,带回盐湖水,并且全甲以归!”
他指着羊皮地图。
台下人倒吸一口气:“国公爷,不说三日来回奔驰五百里,贺兰山还有铁勒部胡人呢。一招不慎,不就被全歼了么,哪还能全甲以归?”
卫国公对着众人道:“这正是你们要去想办法解决的事。都听清楚了没有,谁来领命?”
他站在台上,环顾底下众人:“这可不是玩闹,领命却又办不成的,回来军法处置!”
闻言,众人有些顾忌,一个个都消了音。
见此情形,孙太傅站起身,走出来道:“你们要是都没种,待我回了京都,如实禀报给朝廷就是,你们一辈子都不用再想着北上。”
“嘿,”众将领受不得激将,个个面红耳赤:“去就去,谁怕了!”
“父亲,我去!”赵七郎站出列,高声道。
卫国公一口否决:“你不行。你刚受了伤,先把伤给我养全乎了。”
另一位将军站出来:“国公爷,我去!”
“你也不行。”卫国公看向出声之人:“你走来,谁来守城?”
这将军闻言,只好退回去。
霍哲眯眼看向羊皮地图,外祖所言的吉兰泰盐湖,在贺兰山以北,乌兰布和沙漠边缘。若是急行军,轻装上阵,劫胡人引路,三日内走个来回不成问题。
念及此,察觉到身旁的陈参跃跃欲试,霍哲抬手拦住他,上前三两步跳上比武台,对卫国公和孙太傅行礼:“外祖,我请战。”
卫国公眯眼看着他,打量片刻,点头:“好,就你了。”
他转身,抬手撕下羊皮地图,放进霍哲手里:“你领五百人前去,回来时,死伤不得超过二成。听明白了吗!”
霍哲拱手,单膝下跪,紧抓着羊皮地图:“属下领命!”
踏着浓雾散尽后的晨光,卫国公率众将领站在城楼上,目送霍哲领兵出城,向贺兰山一路奔去,马蹄声震。
回到都护府,卫国公叫住孙太傅,领他进书房谈话。
仆从给二人斟上热酒,退出去带上门。
“请。”卫国公示意孙太傅饮酒,看着他喝下一大碗,才开口:“孙后成,你儿子跟霍子理是手足情,这么算来,我长你一辈。我问话,你可要如实答啊。”
孙太傅垂眸,随即大笑一声:“国公爷是忠良笃实之人,您想知道什么,晚辈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卫国公点头,举杯共饮一碗,哈出一口气,然后道:“你也知道,我赵氏一门不涉朝政,只管带兵打仗,尽管如此,依旧会有小人污蔑,离间贤君忠臣。亦或者,手握兵权,惹得圣人忌惮,哈哈,也未可知。”
他压低声音:“我就问你一事,我上奏的请战奏折,多日不得批复,其背后,是否有隐情?莫非是朝廷怀疑我借机屯兵,花费了几日功夫查我,故而拖到如今才给出答复?”
闻言,孙太傅摇头失笑:“非也,国公爷多虑了。这其中确实有隐情,不过与赵氏无关。”
卫国公沉思,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嗯。”孙太傅颔首,喝下一口酒:“我略知一二。今日说给国公爷听,只当是醉话,你我都不要放在心上。”
卫国公铜铃般的眼珠一转,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