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仗再次启程时,竟然有多达上百位灾民跟着回华州。昭元公主说的那番话,效果可谓出人意表。
孙二郎骑在马上,心道这就是得民心者吧。
他随意张望,突然看见那位老灾民竟也跟了过来。他心下疑惑,下马去找那位老灾民,问他:“老郎君,你不是说天太冷,粮食种不活么,怎么又……?”
老灾民:“你说什么?”
孙二郎又重复了一遍。
老灾民佝偻着背,柱一根木棍,走得艰难。他说:“就算种、种不活,老汉我也得回家去,我家里人都在那、坟在那。只要还有一口吃的,我就要回家去,天再冷,那麦苗我捂也捂活来!”
老灾民话说得颠三倒四,孙二郎却听懂了。听懂后,只觉得心中苍凉一片,又沉重,又猛烈。他突然想大刀阔斧地做点什么。
太阳落山后,御仗扎营。这半日里,陆陆续续又有不少灾民加入,此时看见御仗停驻,灾民们有些继续往家的方向走,有的则在附近找个地方歇下。
孙二郎见那位老灾民没歇下,而是继续走,正想追过去,被霍哲拦下。
霍哲说:“跟我走。”
“去哪?”孙二郎问,眼睛依旧看向老灾民。
霍哲:“去郑县办事。看什么呢,别看了。”
跟着一队千牛卫快马疾驰到郑县,孙二郎已经在路上问清楚霍哲的目的。
孙二郎:“打家劫舍啊?”
霍哲瞥他一眼,孙二郎摸摸鼻头,闭上嘴。
华州郑县,刺史私宅。
张刺史正在床上酣睡,忽然听到一阵喧闹声,半梦半醒间被夫人摇醒,夫人惊慌失措,直喊:“老爷、老爷,你听,外面打起来了!”
张刺史立刻惊醒,披上一件外衣,去开门偷看。刚走到门前,“嘭——”一声,门被一脚踹开,数十位大汉从外头闯进来。张刺史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高呼:“尔等何人,竟敢、竟敢冒犯本官!”
月色穿透敞开的门扉,照在王刺史惊慌的脸上。
霍哲走入,亮出黑色令牌:“——南衙千牛卫!”
张刺史瞪大眼。
两个时辰后,郑县大小官员和有头有脸的富绅,都被迫聚集到郑县县衙大堂中,由千牛卫看管。
霍哲面对他们,拱手道:“今日我霍子理有失礼之处,请诸位见谅。传昭元长公主口谕,令诸位协同赈灾,开仓放粮,以待御仗。朝廷的御仗今日就到,但是从江南调度的粮船却耽搁在半路,为解燃眉之急,公主希望诸位周济一二,借你们的粮仓一用。”
众人弄明白缘由,表情由惊惧变为愤怒,其中一人差点破口大骂,被张刺史按住。
张刺史捻须站出来,道:“臣等遵命。呵呵,霍将军有所不知,原先我等见灾民流离失所、饥苦无依,也动过搭棚施粥的念头,不过又担心被人曲解,沾上笼络人心的罪名,便不了了之。如今既然是公主下令,我等欣而往之,哈哈。”
霍哲扯起唇角:“如此,那便请吧。”
“请什么?”张刺史没反应过来。
霍哲:“交出粮仓的钥匙。”
“哦——”张刺史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众人交出信物,让千牛卫去他们家中找管事拿钥匙。
拿到各家的粮仓钥匙后,张刺史问:“霍将军,那我们是不是能回家去了?”他指着被幽禁的官员和富绅们。
霍哲不置可否,只道:“公主即刻抵达,诸位再稍等片刻,公主说过,要亲自酬谢诸位。”
“这……”张刺史跟幽禁的众人对视一眼,不敢再问,揣揣不安地坐过去。
孙二郎将霍哲拉出衙门外,问他:“这些人被关在这,是做人质?”
“好吃好喝的供着,”霍哲否认:“算什么人质。”
孙二郎拉住他,不让他走:“你跟我说实话。”
霍哲往衙门内瞥一眼,转回脸:“怎么,你有意见?”
“这不大厚道吧,”孙二郎面露不忍:“他们又没做错什么,钥匙也已经交了,这简直是无妄之灾。而且这事传出去,公主还会落个不仁的名声。要不我们把他们放了,等公主到了再跟她解释?”
霍哲正色,问:“你觉得,是灾民更可怜,还是他们更可怜?”
“是灾民。”孙二郎道:“但是——”
霍哲:“放他们回去,等他们带着家丁来跟我们比拼,你打得过?他们只有亲眼见到了公主,听到公主的赔礼道歉,才能善罢甘休。”
孙二郎噎住,嘀咕:“我们这哪像兵啊,简直是匪。”
霍哲回道:“灾民没有粮食,就不是人,而是鬼。”
孙二郎斜眼觑他。
天光破晓时,刺史夫人带着仆从,来衙门送早膳,顺便打听风声。
张刺史说明情况,安慰她一番,叫她不要大惊小怪。不久,各府也陆续送来早膳,千牛卫侍卫们借光饱餐一顿。
晌午过后,御仗终于姗姗来迟,被幽禁的官员和富绅无不翘首以盼。
先是进来两排宫人,分列左右,而后昭元公主被迎到衙门大堂前,声势浩大地出现。
在霍哲看来,昭元的装束与平时别无二致,但是身旁的张刺史一个箭步冲出去,对昭元赞叹道:“公主真是,光彩照人啊。臣拜见长公主殿下!”
昭元习以为常,道:“平身。”
其他人反应过来,纷纷行礼,被昭元叫起。她走向霍哲,问:“东西呢?”
霍哲将装着粮仓钥匙的布袋提到两人面前,抖两下,里面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昭元满意点头,转身面向当地官员和富绅们:“诸君慷慨解囊,朝廷必当嘉奖,我昭元替灾民感谢诸君!今日事急从权,冒犯诸君,还请诸君宽宥。事成之后,我必将重礼酬谢。”
众人纷纷摆手,表示不敢当。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至于心里作何想,昭元不在意。
寒暄过后,霍哲将官员和富绅们释放。
此时,国子监学生们正等在衙门外。张不移瞧见走出来的张刺史,两人对视,他愣了下,上前寒暄:“族兄?”
张刺史亦是一愣:“这,不移郎君,你怎么在这?”
于是,张不移跟他说清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