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侍郎尽可能解释道:“毕竟淮南刚平定完起义,若北关再开战,定会人心不稳、局势动荡。宫里头不受宠的皇子这么多,舍一个,就能保淮南十郡安宁……这法子虽耻辱,却是缓兵之计。”
他说的轻松极了,让我轻易的想到那庄严肃穆的议事殿里,朝廷重臣说出一模一样的话。
我缄默一阵,沉声道:“鼠尚且不弃子,大华能比鼠还残忍?皇储是国本,若连国本都能舍弃,下次山阴还有什么不敢要的。”
季侍郎也沉默了。
“若殿下在,一定会据理力抗。”
季侍郎僵立着,眼里神色复杂:“泞雀和辰龙会守护好大华的。”
我背上一阵发凉,盯着他半晌没出声,季侍郎只敛着眼睑,两人相顾沉默了些许。
他叹了口气道:“我是殿下的人臣,不是姑娘的属下。有些话,有些事,姑娘若有能力尽管自己去做,不必同我多说。”
我一愣,心被狠狠敲了下,再抬首,季侍郎已经拱手退出去了,留下满屋黄昏。
雪月端着茶进来:“咦,大人已经走了吗?”
我无精打采的嗯了声,一身落寞的走进庭院,夏末的花开得竭力,却依旧透露着几分衰败与颓势。
后起之秀,终究是抵不过暮春之花的。
或许……我都算不上后起……
想起季侍郎欲言又止的模样,恐怕“德不配位”四个字都到嘴边了——我不过是踩着离越的基业,站在高处的人。
山顶上刀光剑影,我却躲在远处偷看……真胆小。
胸口渐有闷意袭来,我捂住蹲了会,便见雪月急忙忙跑过来扶我。
我甩开她的手,硬是扶住墙喘了喘,疼的汗如雨下。
雪月急哭了:“我去请大夫!”
我拉住她,缓了口气:“你看我,是不是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住……”
小姑娘以为我又疼出癔症了,眼泪哗啦啦下:“姑娘会好起来的。是不是那个大人说什么话惹姑娘生气了?”
“没有,”我苦笑着摇头,“他说的都很对,殿下如峰峦,我恐怕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
说着说着,两滴温热的液体砸在了手背上,我眼前模糊一片,身体也开始抽噎起来。雪月惊慌失措的抱住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瘦削的手臂像藤条般拉的死死的。
每个人都有害怕失去的东西。
她怕我死,我怕未知的未来。
殿下的意思我懂,影十八的意思我懂,季侍郎的意思我也懂。可我真的……害怕那些尔虞我诈,害怕就此陷入权力的漩涡,不知不觉落入亲者为仇、爱人相杀的死局……
我迈不开,那往上走的最后一步了。
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是我自己,不是别人,可若是别人,又为什么不是我自己。
我捂着头,把脸深深埋在雪月怀中,直到窒息的感觉从脖颈延伸到胸膛,插入那颗微微跳动的心脏。像极了溺水的感觉……
恍惚间,仿佛回到好多年前,坠入水中的那场意外。
又记起日光水下里,万物破碎的场景,和那个充满了波光气泡的救赎之吻。
该死……怎么又想起他了!
我猛一咬舌尖,逼迫自己清醒一点,正逢疼痛如排山倒海,几轮碾压后才敢小口喘气。
雪月忙捧来茶喂我服下药丸,这是孔灵筠特制的药物,虽不及煎煮有效,却能缓解急疾突然发作。
夏日的黄昏转瞬即逝,再抬首时,已是星悬夜幕。有前院小厮来报,说有私客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