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日光穿透片帘,半圈光晕投射在他颊旁,衬得那莹润面庞下的唇畔,似泛起层凉薄。
他不语,空气静地让人窒息。
他的默认如穿心利刃,狠狠在我心上扎出道窟窿,风一吹便疼得发颤,我咬紧唇,鼻尖泛起一丝酸涩:“我和殿下两顾清白,从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两顾清白?是你,一厢自认罢。”
他收起脸上波澜,缓缓站了起来:“之前我还以为,他亲昵你,都是君臣之谊而已。还曾遗憾过,自己同他渐行疏远,欣慰有你陪着他。可昨夜我才明白,他原是知道你身份的。真是可笑……一个太子,竟能舍己替你隐瞒欺君之罪,又常常来藏书阁找你夜谈,昨夜还重诺要护你一世,你冰雪聪明,难道看不出,他喜欢你吗?”
轰——如惊天霹雳,将我全身轰鸣骤僵,心底惶恐的那个可能,历历在目浮现眼前,我又惊又惧地摇头:“这都是你的猜测,殿下从没说过,你怎么能这样觉得?”
“这都不重要。面对他,你不也从没说过,心底有谁么。”
字字诛心,我一时喘不上气,觉自己越辩越徒劳:“那是因为我不想牵连你,一旦我的身份败露,知晓的人越少越好,我怎么会傻到把你说出去。”
“是么。你想了一夜理由,就想出来这?”他忽惨然一笑,“好一个两顾清白,别再寻这种敷衍搪塞之辞,为自己开解了。”
他一句一顿,每个字都像刀子扎在我胸口,剖开那血淋淋的心,还要残酷地鞭笞践踏,仿佛那些真情和许诺,从没存在过。我深吸口气,豆大泪珠斑驳落下:“云予,我承认有些事不得不瞒你,可对你的情意,我自始至终,从没装过,从没变过。你可以恼我气我,唯独不能疑我。”
>“是你做的选择,让我无法相信你。”他声音骤然拔高,“那声阿越,我听的清清楚楚,你还要辩解?你可从没……这样叫过我。”
“凭一个称呼就断定我,云予,在你眼中,我就这般轻浮?”
“当然不止。”他半边脸逆光,阴沉沉看不清脸上神色,眼中锋芒却如透骨针,击穿雾霭将我钉在原地。
他掌中杯盏紧握,指节因用力泛出苍白:“太多次了。从你不顾危险,执意陪他去泽城,后来唐家堡东窗事发,你对我起疑,却义无反顾地信任他。东宫封驳,你比我入都察院清劾时还要焦灼不安。一开始,我就骗自己你只是尽君臣本分,不要过多介怀。可我死守着相思树下的约定,又等到了什么……”
“等到你,为了他宁愿放弃仕途!那年在离宫,你曾说过,入仕是为替我分忧……如今想想真是可笑,你随口一诺,我竟信以为真了,一遍又一遍替你圆谎。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哈哈哈……”
他忽大笑,将酒盏狠狠掷在地上:“你心底的那个位置,是不是也如昨夜悬席,见者皆可上座?!”
如雷劈顶,我脑海一阵轰鸣,脚跟骤软,忙扶住茶案才勉强撑住身子,泪珠却如断线般簌簌落下。耳畔不断回荡着,他那句剔骨之言。
“十八年。”我止不住喘,痛地泪水淋漓:“我在你身后苦守了十八年,到头来就得了句,见者皆可上座?”
眼前人颀长的身影不动分毫,明明方寸距离,一瞬却宛若隔云端般遥远,我伸手去探,却只碰到虚无的空气,和他冰冷的沉默。
滚烫泪珠啪嗒落在掌心,像烙铁灼出道道伤痕,上一次这般诛心之痛,还是前世他说那句“绝不可能喜欢你”时……我豁然明白什么,心不由一颤,难以置信地呆问:“你,在故技重施,是吗?”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立直了身子,踉跄步子走到他跟前,唇边溢出的碎语愤怒又惶恐。
“云予!”我怒斥,一掌挥向那张莹润如玉的脸,“你还有心吗?!”
啪——
掴声清脆,如石投湖,连空气也死寂几分。
他倾斜着脖颈,左半边脸上泛起片赤红,我喘着粗气,停滞在颊边的右掌微颤,连同身子骤然僵硬在地。
“不,除了那一次,我从没骗过你。”
他脸上浮起抹悲戚,抬手欲拉我,被我慌然退一步躲开,我笑了笑,觉得自己嗔痴又蠢笨,一个拒绝了自己二十余年的人,怎会忽然变通心意,留那点可悲的情爱垂青于我,不过是……可怜的赏赐罢了。
我步步后退,心也一寸寸坠入深渊。
“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从不是你说永远不会喜欢我,而是你说那句话是假的,我却信了。现在,我宁愿你从没撒过谎,宁愿从头至尾,你都问心无愧,没有一点点辜负过我!也好过,在这里作茧自缚。”
“阿扇,不是这样……”他蹙眉,颠步靠来。
我笑了笑,推门。白光骤然涌入眸底,刺痛非常,我揉了揉眼睛,将那道酸涩硬生生逼了回去:“既觉委屈,那你和我,以后都不必作践自己了。”
转身踏出门槛,留满地残局,败花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