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念,”我眉头紧蹙,又重复一遍,“丞相大人?”
离越默不作声,只淡淡饮了口茶。
我深吸口气:“又是上官氏,殿下为何要压着左断丞申奏狱案,这卷宗一交,上官琪勾结官蠹、谋害皇子罪证确凿,三司评断,拉他下马迟早的事。”
“不急。”他搁下杯盏,忽问我,“你何时入仕的?”
“昭阳十六年。”
“你入仕晚,不太知情。上官琪坐稳相位不过两三年,这封拜帖,是给前丞相上官协准备的。”
我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张阴鸷的脸:中书令上官协。官世录记载,他位列丞相十余载,掌政年间跋扈无道,滥用专权大肆提携亲眷,硬生生将上官氏从中流武将,提到世家之首的位置。连官宦野史都曾批判“普天王土,半数入上官帷幄尔。”
皇帝不瞎,留一个权倾朝野之人在身边,养虎为患。便在两年前,将他以僭越罪降职,扶上官棋任相。
我琢磨一番:“如此说来,以上官协的脾性和手腕,那封拜帖,他可能根本没收。他没必要,也不需要。”
少年莞尔:“聪明。”
“这大理寺卿也不是个东西,自个怕得罪上官,就送到东宫让殿下为难。”
离越抬指扣了扣我的额头,有些忍俊不禁:“我都没气,你气什么?”<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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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避开:“这封拜帖,殿下打算怎么处理?”
他微楞,便将那根修长的食指收了回来,轻叹一声:“焚了。”
我咬唇犹豫片刻,端来铜盆,离越将牛皮线依段剪开,轻轻略过烛火,便窜出一道明焰熊熊燃烧起来。
他将拜帖抛入盆中:“我知你不想放过这次扳倒上官的机会,可八月是上官氏族庆,且给他几分薄面,就当无事发生。”
“况且,”他沉了沉声,“也不能冤枉他人。”
我松开指节,呼出口长气:“烧了也好,莫落到别处落人把柄。我不就不信,这老狐狸还能永远不露出破绽。”
火焰悄然湮灭,只余点点灰烬斑驳,终化为烟尘。
“明处狐狸有尾,可暗中踪迹难循,躲在暗处的威胁才最危险,”离越泼进一盏茶水,叹了口气,“我倒希望,是上官做的。”
“殿下是说,楼船细作和杀手……”
他微颔首:“我怀疑,和果贡案的幕后操手,是同一个人。”
“这两个案子,都明显指向上官。若真非上官所为……那个人,未免藏得太深。”
他搁盏,凝望灰烬良久,眼眸似随青烟一点点飘远。
“画扇。”
他忽唤了声,应声侧首,却发现他正抬眼深深望住我,那目光坚毅下藏着点点落寞。
“如今党派纷争趋烈,朝廷各阶职官如一盘散沙,难以掣握。我需要一个足够信任的心腹,进入鬼影门成为门主,替我持脉政要,做东宫的第二双眼。”
“这就是,殿下说的那件事?”
沉默片刻,他微颔首:“我要你,辞官隐退。”
“一则,官场于你,不再像当初公秉,你虽有治政才能,也无施展之地。二则,一旦我失利,你身份势必暴露。只有退仕,我才能保全你。”
我笑了笑:“我欠殿下一个人情,正愁没处还,只是门主之位太重,江湖又比朝廷规矩多,殿下不如换个人……”
“你要怕麻烦,我可以任门主,你只需管好内务。”
“明白。”
长门斜印上一抹人影,福公公轻叩环,提醒道:“殿下,快亥时了,淑美人派人来催了。”
离越揉揉眉心,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便无奈理了理衫,面色十分严肃地叮嘱我:“待崇文馆业毕你再请辞,以免工部纠察。还有三个月,务必谨慎行事,切莫再暴露身份。”
他走到长庭,又驻足回首,隔着朦胧月色柔声道:“记住,平安为重。”
我漾出淡淡笑意,算是答应。
他凝眉,再深望一眼,阔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