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渐落,藏书阁亮起依稀烛光,长亭空寂无人,唯落叶坠地如沙。
“大人请进。”
小黄门指了指内室,便躬身相退,顿时偌大厅堂余我一人。握拳微咳,堂内无人回应,我咦了声,便轻推长门,屋内灯火如豆。
照亮方寸之地里,一席长衣侧身,温雅笑道:“来了。”
离越披散黑发,只穿着彩锦袍,细看面色微润,似刚用完汤浴。我面色一红,便楞在门外:“宫门都下钥了,殿下怎么这时过来。”
“这里是东宫,我为何不能来。”他取剪,捻亮烛芯,“许久未见你,便来藏书阁看看,倒忘了今日馆中肄业,还烦着你从学堂跑一趟。”
阖门起小灶,待二沸后舀了勺茶末下水,我撇撇嘴:“臣这陋室只有去年的陈茶,殿下将就着喝。”
离越取竹环起盖,略瞥了眼:“碧潭飘雪,这茶百金一两,你平日都喝这个?”
“啊?”我手一抖,惊得饼碎洒了满地,不禁肉疼,“这是年关时安国公的恭礼,我瞧这茶饼黯淡味涩,便搁置了,怎想这般名贵。”
“以安国公位份,不必攀黠你。应是祝瑛私赠的,看来……”离越眯了眯眼,那双星眸拉得狭长,“他确实很喜欢你。”
我怪异道:“徒弟孝敬师傅,天经地义吧。”
“祝瑛知道么?”离越舀汤入茶,水沸漫止,他又补了句,“你的身份。”
我摇头:“不知。”
离越唇畔微弯,取盏呈茗,茶汤碧波微漾,芳香袭人。启唇方饮,便闻他缓缓道:“他虽不知,但你也要谨慎些。此人机敏聪慧,你们平日里,不要太亲昵。”
“咳咳咳。”我猛被呛到。
这人还端坐着饮茶,继续眯眼道:“听小福子说,在馆内时常见你们打闹,男女授受不亲,疏远些较为稳妥。”
“咳咳咳”,我顺了半天气,“男女授受不亲?”
他笃定:“嗯。”
我翻了个白眼:“你在山洞强抱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离越修长的指节一瞬僵住,片刻后面庞失色,双颊骤红:“我……何时强暴过你?”
我立刻反应过来,脸烧如赤霞,忙结巴比划道:“不,不是,不是那个,是拥抱的意思!”
话音未落,又忆起那夜漆黑如墨里,他紧紧拥我入怀,呼吸交错的模样。耳后便烧如烈酒,脑中嗡嗡作响。
恰抬眸,便对上一眼清濯目光。
怦——
忽半声心跳如锤,跃然入耳,沉神倾听下,如鸣击鼓般密集。
我忙挪开眸子,提起铜锅手忙脚乱地出去:“咳,我去换壶水。”
中庭月色铺阶,如白绸柔软倾泻,周侧寂静无声,心不在焉打了半桶井水,再回去时离越半倚在案边,又变成初至的清淡模样。
他沉吟道:“我来,其实还要同你商量一件事。”
说罢他轻点案板,修长指尖下,一卷文笺不知何时悄然放下。
“昨日昏时,大理寺交了些东西上来,你先看看。”
瞥了眼卷头,我一诧:“李怀玉的案子?”
“嗯。”
封条已拆,花白卷宗上还留着红墨批注的痕迹,举证物信被仔细罗列一旁,簿集的画押密密麻麻铺满视野。
除却这些,还有一封赤红的拜帖,被羊皮揉成的针线紧紧缝在卷末。
拜帖年代久远,纸张清脆泛黄,褪色的金面上依稀还能认出“诚惶拜荐”四字。
若我没记错,几年前儒风盛行时,官户间台面下的往来都用此慰帖。后来常纲矫罔,这等迂礼之物便也撤市断销了。
旁侧有批,这封拜帖,是在刺史府抄到的。
指腹划过粗糙纸页,我边阅边读,通篇都是诉苦官署难为、百姓潦贫的托词,越往后便逐渐有攀附之言流露。
“……鄙虑位薄,愿择良木而栖……”念至最后一句,我忽然顿了顿,“今昔三月,鄙乃欲奉旨达京,聊念丞相大人浅酌。怀玉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