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每一个“好想”都咬的好重,每一次都狠狠咬在我的心口。
眼前少年终于在黑夜里卸下了那层威严的光环,露出半边线条柔和的下颚,和疏离的眉眼,营火的微光在他眼中跳动,炽热的仿佛能灼伤每一双对视的眼睛。
我愣了愣,才记起他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
羸羸生涩,不及弱冠。
忽然觉得鼻尖有些酸涩,便挪开目光,躲避那双比星星还亮上几分的眸子。“殿下一直觉得自己一事无成吗?”
他沉默。
那张本该朝气蓬勃的脸上,略过几分疲惫。
桃竹堆成的火生出燃燃黑烟,在空中啪啦一声,绽放成转瞬即逝的火花。纵然隔着这般温暖的光,我亦能察觉那方渐渐冷彻的心。
“殿下十五入庙堂,十六巩势位,十七立流派,十八推新政,到如今所作所为朝中子弟无人能及。若论功德,太子之位殿下当之无愧,若论品性,殿下对上谦恭对下豁达,懂民心善笼才,实为良君之选。为何殿下觉得自己一事无成?”
他轻笑着摇头,带着低低的嘲弄:“是父皇觉得,我一事无成。”
“画山。”他按住我,眉眼染上半分苦涩,“天下人,我只想得父皇一句夸赞,仅此微薄心意而已。可这么多年,他从未,从未、从未念过我一句好,哪怕是表面的封赏也不曾有过。同样都是皇子,承”
离越呼出一口长气,握紧的拳头抵住额首,那句“承颐”还是未曾出口。
我敛起眸子,轻声叹气:“花朝节那日,陛下赐给五皇子玉龙袋,殿下当庭恭祝,可想那时内心何极痛苦。臣不明白,陛下待殿下如此,殿下为何还要请缨来泽城,难道这次涝灾顺利平复,殿下就能得到想要的么?”
我与他皆知,不能如愿。
这就像一层伤疤,揭开了,他会痛,可即便不揭开,他亦心知肚明。
“因为,”离越松开泛白的指节,凝望我:“若不作为,连那半点希望,都得不到。”
我心中猛然一揪,涌上自责,眼前的少年现在坚强地让人心尖疼的发颤,是我僭越,不顾君臣之别,说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雪上加霜。
仿佛看出我的懊悔,离越展露一丝笑颜,往我的方向凑了凑,慵懒地背靠着我:“其实,这太子之位,没有人人想象的这般好。若真的可以选择,我倒愿意做个世家公子,整日游山玩水无忧无虑。”
我轱辘转了转眼珠:“那殿下逍遥,能不能把我也带走。官场藏污纳垢,多待一日都难受。”
他莞尔:“好啊,若真有那天,国泰民安后我们功成身退,就让云郎在蓬莱岛上寻一方静隅,锄地耕种,褪去这繁衣锦服,换上一身粗衣,得偿所愿。”
我望向繁星如许的夜空,闭上眼,似乎恍惚间便能看到那一切:“春天我们可以去踏青,夏天太热了,那就沿着湖畔垂钓,秋天天气正好,适合在枫树林中对弈,冬天就赏雪烹茶。三人成行,六人围坐,好不痛快。”
离越轻叹:“走到最后,若不是孤身一人,便是这世间最大的幸运吧。”
我咬了咬唇,犹豫片刻后,半握住他的手,轻轻地重复着醺醉雨夜下的那句誓言。
“殿下永不会孤身一人,我与云郎,会辅佐殿下一生,解殿下一生忧愁。”
他弯了眸子,笑意盎然。
远处一点流星划过,随话落余音消失在地平线下。
次日,日出东方,我们便草草收拾,用十金换了一条渔船,绕过江防装作渔民混进了泽城。
藏在刺史府的影卫来报,婉月夫人近期受了风寒,一直卧床不起,多次就医都未能解患。自抚灾后,城中并无异样,泛水依旧未褪去,不过近日李怀玉开始发动民众防洪筑基,并主动移居龙闸坝水库,至今未曾回过府邸。
我扬手送信鸽离去,回头便对上离越思索的双眸。
“要不要打个赌。”他莞尔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