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沿龙闸大坝向西直到华江,扶灾布线展开。东宫众臣十余人,按县区抚恤民众,统查涝灾财损。
泽城实际情况,比预估的更严重。城中房屋几乎七成被淹,流离失所的百姓计一千余人,九成以上商户无法营业,道路交通往来只能依靠船只。
城北赈灾粮棚支了才半个时辰,粥米馒头都被哄抢一空,周围县乡听闻要派粥,都拖家带口带了脸盆那么大的碗来盛米。官干们哪里见过这般凶残的难民,便摇摇头只肯给按人头给量,没想那家老小八口人,楞是捧着碗瘫坐在地上哭的昏天黑地。
七旬老太满脸污秽,仰着脖子大哭:“老天爷,没活路了啊!”
说罢她竟身子一挺,眼看就要撞到旁侧白墙上。惊地众人心中一跳,还好李常德眼疾手快,先挡在墙前闷闷接了一头。
人群顿时哗然,难民们嚷嚷着责骂,吵闹声潮一会便传到离越耳中。他正坐在书斋里看龙闸大坝的点检细录,听完福公公传话后,沉声问道:“耀州的粮仓还有多少存余?”
福公公思索后答道:“从邻城运来的也就剩两百担了,若要从外围等地调拨,应有一千担。”
“上笔墨。”
福公公忙捧来文房四宝,离越速速写完奏折,交由驿站发出。三天后,李常德携地方官干,将一千担粮米挨家挨户下发。一时之间,百姓见离越便跪地拜伏,直呼千岁千千岁。
可越这样,我越觉得哪里不对,这种奇怪的感觉捉摸不透,却又处处充满异样。
“也许是我多心了。”我低声嘟囔安慰自己。
祝瑛耳朵比猴子还灵敏,他满脸问号:“先生一个人嘀咕什么呢?”
我白了他一眼,把半张饼糠塞进他嘴里。
“吃你的吧。”
一旁侍奉的李夫人抬袖掩唇,吃吃笑起来:“这些日子粗茶淡饭的,让几位郎君受苦了。妾身用瓜果泡了些茶水,可要尝尝?”
“尝,尝!”祝瑛满眼放光,马屁拍的十分到位,“婉月姐姐手艺精巧,就连一壶茶也泡的如此别致。”
我嫌弃地看了祝瑛一眼,轻轻抿口茶水,唇间弥漫着时节果肉的清甜舒畅,伴随着茶香轻轻抚平味蕾,可除了绿茶的涩然之味外,还有一抹别样的酸苦。
虽被果甜刻意掩盖,可善于品茶之人,一闻便知。
果然,拨开盏底沉果,几朵湛绿的叶子便慢慢浮了上来。
我心中一惊,生芽?
偷眼望向在座的几位同僚,包括一向嘴刁的祝瑛都面无异色,齐声道好。我便掩住心中讶异,也一同称赞果茶别致,只是不再饮第二盏。
茶座撤,官干们纷纷回屋休整,准备次日的返程,历经半月的泽城赈灾之任,终于告一段落。
李常德他们趁雨歇,结群往城中去饮酒。独留我空坐堂屋,望着掌心出神。
梅雨六月,窗棂跃入一缕轻巧的阳光,落在我从席上偷偷拈走的细叶上,发出晶莹的光芒。
芽尖充盈纹理清晰,与刚摘下的茶菁别无二致。可细细看去,并无生芽的饱满新鲜,应是刚经日光萎凋,还未来得及第一道炒青的酵叶。
“酵叶……”
皱眉下,轻咬一口,入口酸涩且微苦,看来茶水中的异味,就是它了。虽是酵叶,可也不能当作正常茶料来招待宾客的。婉月身为刺史夫人,不可能不明此理。
难道是府中制茶时,混淆弄错,不小心置入我杯中的……
不对,这酵叶叶底保鲜度差,手感粗糙,断然经炒青包捻后的成茶也是低级货色,连街边百姓都不屑饮用,只能作食用品的调味渣料。
虽然李怀玉穷的叮当响,可我断定,泽城刺史府不会用这种茶。
至于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杯盏里,我低沉一笑,就只有去问问这掌茶之人了。
婉月用心良苦引我去见她,我早就该想到,刺史府就她一位主母,必然不是善茬。
我想了一路,可到后院见到她,那些揣测就都灰飞烟灭了。
婉月坐在轮椅里,宽大的棉裙下一边腿处空落落的。她正歪头沐浴阳光,二十多岁的脸上,洋溢着惬意的笑容,侍女们守在一旁,捧着从雨季留下赛若珍宝的花簇,正叽叽喳喳地讨论插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