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楞神,反而生出些胆怯,仿佛窥破了别人的秘密般。
这让我回忆起初次见到孔灵筠时,那丝惋惜。现在,它也在婉月身上重现……
黄衣侍女瞥见我,惊忙护住婉月,其他人也张袖挡住我的视线,大呵道:“何郎君,这是女眷之地,不得擅自入内。”
“萍儿——”
婉月挥手,示意黄衣侍女退下。“妾身失态,何郎君若不介意,请稍待片刻。”
半盏茶后,婉月换了一身蓝紫襦裙,宽大裙摆下,一双玉足健全。我垂眼,心中亦知那是木制的义肢,婉月对外一直依靠轮椅,旁人都以为腿疾,不想……
“唉……”我轻声长叹。
却惹得婉月莞尔一笑:“听闻祝小子也去了城中酒肆,何郎君怎么不同往,似是有心事,特意来找妾身的?”
“嗯。”
我摸到那方包裹着茶叶的手帕,刚想开门见山,又闻婉月笑道:“哦,妾身知晓了。方才裴大人舒大人,还有吴大人都要了瓜果茶配方,想给家中女眷煮茶用,何郎君一定也是为此来的,对否?”
我眯了眯眼,又将手帕偷偷塞回袖中。
“那就有劳夫人了。”
“萍儿,去取配方来。杏儿,去包些瓜果干。春儿,替何郎君斟茶。”
侍女应声而散,萍儿刚踏进堂屋,婉月便迅速朝我不露痕迹地摇了摇头。我心头一沉,余光朝不远处扫去,便见垂花门外隐约守着几抹人影,心中了然。
萍儿小跑过来,将配方奉上。我接过言谢,便讪讪离开。走出垂花门,回首望去,婉月依旧在晒太阳,仿佛刚刚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感觉到我在看她,她忽然轻轻扭头,隔着亭台楼阁,朝我递来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
有无奈,有期待,有痛苦和挣扎,还有那丝藏在百般情绪底下的……释然。
“益母子一钱,酸枣半钱,金环二钱,杨汤梨一钱……”我缓缓念配方,眼神微凝,“底料是百花精,没有茶叶。”
让人煎熬的并非婉月给我这张配方的用意,而是她摇头神态下隐藏的欲言而止。明日回烟都的船就要启程,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画上句号。终于能远离泽城咸湿的空气,那令人难以下咽的膳食,和乱糟糟的百姓,还有面黄肌瘦的地方官员……
泽城赈灾已收尾,还是事后并非眼见为实,当局人的传意,与我心底潜伏的怀疑和异样交杂。
单薄的宣纸被我捏成一团,我在屋中踱步,从西边走到东边,走到晚霞铺满的落日下,同僚们陆续回府,静寂的庭院又开始热闹起来。
夜幕降临,饯行之宴开始。
我盼着婉月告诉我,这片三叶一芽的茶菁并无意义,只是无意的差错。可她并未出现,来传的侍女道夫人腿疾复发,遗憾缺席。我的心沉入谷底,纠结犹豫在我脑海中肆意纵横,连举起的杯盏也仿佛若有所思,被唤了好几声名字,才恍然惊觉。
祝瑛朝我挤眉弄眼:“先生这就喝醉了吗?李刺史朝你敬酒呢。”
李怀玉谦逊道:“未想何大人这般不胜酒力,还请以茶代酒,莫要误了明日行程。”
说罢他一干而净,引得座席纷纷附和。
眼疾手快的侍女忙斟一盅薄茶呈来,碧绿茶水上飘起袅袅轻雾,掩住盏底嫩芽浮沉。我摆了摆手,朝有些错愕的祝瑛示意,他便心领神会,揽起半壶烧酒开始打圈,就着杂乱的人群,我默然退席。
湿热夜风吹的人心烦意乱,不知不觉竟已走到湖边,便拾起一粒小石子,开始打水漂。
“咻——咚——”
雪白的石子在平静的湖面上跳跃,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后沉入水中。
池心如明镜,将一轮皎月笼在中央。
孤立良久。我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掏出那张被我揉搓成一团的配方,抛入湖中。雪白的竹宣迅速化作夏水,转眼便消散如烟。
忽然,身后一声轻微的抽噎响起,在这寂静的良夜中格外清晰。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