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中旬,云予终于回都。我心中压不住地欣喜,这些日子来因为他离开而空落落的心,一瞬间又被重新填满。
可我又害怕见到他,怕他知道我和路篱的约定。我怕他看我的眼神,仿佛要将我看穿。
可不等我考虑,他立刻就来了。带着一路风尘,和淮南的沙土味,马不停蹄赶到何府。他沾满雪泥的衣裳还未换下,身上还披着挡风的厚斗篷。
见到我,他楞了楞,像一根绷紧的弦忽然断了线。肩上落满的白雪随他的颤抖,簌簌落下。
“我在淮南时,突然听闻你病重。可后来就没了讯息,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
他伸出冰凉的手摸了摸我的脸,竟然有一丝哽咽。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小疯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僵着身子看他缓缓向我伸手,接着撞进一片温热坚硬中。
砰砰砰……
剧烈的心跳疯狂撞击我的耳膜,隔着左耳,撞到脑海,直到将我整个人撞得眩晕。迷迷糊糊里,我听到他轻轻说:“你以后别这样了。”
“别怎样?”
他扶住我的肩,一字一顿:“让我担心。”
我脸颊一烧,嘟囔道:“不过生了点小病,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什么小病,福公公说你病了整整一月,水米不进。就算是风寒,也不该这样死撑。”
我揉了揉鼻子,哼哧一声答应:“知道啦知道啦,下次一定先告诉你。”
“你还敢说有下次!我说的话,你几时认真听过。”
我瞪了瞪眼,想说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在心里记得清清楚楚。可他比我更生气,捏着我的脸揉了揉,狠狠道:“你再这样不顾惜自己,我就让北汜守着你,天天催你吃饭喝药。”
“哎,别啊,他就是个冷木头,不会说话也不会笑,我宁愿摆一尊菩萨在家里供着,也不想对着他那张臭脸。”
云予被我逗笑了,憋着笑意一脸严肃,还是厉声警告我。我乖乖答应,心想下次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他将我上下检查一遍,确定没少块肉才放心匆匆离去了。
他前脚刚走,李常德穿着官衣就兴冲冲地来了。我瞧见他汗涔涔的脸,笑着问他:“今儿是怎么了,你们一个个都不用点卯?”
李常德摇了摇头,冲着我挥手。我才看见,他手中握着一卷细小的手札。他几步踏进亭中,抢过我手里的杯盏就喝。
“哎,你们詹事府的人怎么都这样啊。”我忙抢回来,颇为嫌弃地擦了擦杯沿。
一盏茶下肚,李常德才算缓了口气。他摊开左手,果真是一卷暗赤金色的锦书。
“看看,殿下将你调给了左庶子张聪,做他的幕府。另外让你接任崇文馆学士,负责附属学堂的教授讲演。这是任书。”
我立刻站起来,抢过那张薄如蝉翼的锦书,两三眼看完后,仰天长叹一声,丢在一旁。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怕做官,那就弄个学士这种半官半闲的给我。还调到左庶子门下做西席,张聪我听过,暗地里手段颇多,把我调给他,迟早被他玩死。
嘶——离越啊离越,你要坑我也不是这样坑吧……
李常德又喝了杯茶,拍拍我肩膀:“老弟,虽然说学士只是个九品的芝麻官,可总比在东宫做个西席的流职好。再说崇文馆教授之任,可不是个善茬,殿下肯托付给你,也是委以重任。你若整顿好了那边,再去求求张聪那张巧嘴,让他替你进言,官列六品迟早的事。叹什么气呀,你大哥我也是这么一步步走来的。”
我十分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表示出我的悲痛。李常德转了转眼珠子,笑的更欢:“把你高兴的,都说不出话了,你不用急,最迟明天就会让你上任。崇文馆那边大小学堂许久无人管束,都乱的很,正好你去压一压那群兔崽子的气焰!”
我吸了口冷气:“你是说,崇文馆还有学生?”
“当然有。殿下复建崇文馆后,特意设立小中大学堂,选贤才者入东宫为官。所以老弟你这官虽然小,可手里握着举荐的名额,那些想平步青云的官家子弟都得仰仗你。以前学士揽权太大,贪污受贿者多,空位高悬了几年。想不到你刚开始做官,殿下就给了你这个职位。”
他说罢拍了拍我的肩膀,越拍越得劲:“哎呀,这么好的肥差,怎么就轮不到我。”
你想要,那给你啊!
我瞪大眼,在嘴边兜兜转转了一圈,硬生生憋了回去。这哪是肥差,明明是烫手山芋。
崇文馆大中小学堂加起来也有近五百个学生,这么多年无人管束,忽然来了我这么个教导主任,不好好闹一番,折磨折磨我,怎么消这心头之气……
想着我更忧愁了。每天都很烦,今天最烦。
李常德磨蹭我一会,就嚷嚷着点卯早早走了,走前还顺走府里仅存的几块桂花糕,让我烦上加烦。我本想以病为托辞,再拖个几日上任,最好能拖到离越发脾气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