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他像有预谋般落得到我面前时,我还是有些惊讶:“北汜?”
他皱了皱好看的眉梢,似是对我直呼其名不太满意。抬眼冷冷瞥我一眼,冰若寒川的眸子里不带一丝温度。
“走。”又是一个字。
我问:“去哪里?云舍人派你来的吗?”
他冷冷盯着我,眼神淡漠。继而,又似乎记起什么般,脸上消融几分,朝我点了点头。我受宠若惊。他排出绕着麻带的刀柄,用柄梢指出方向,隐隐带着几丝威胁。
我脑中闪过昨夜背心的冰冷,忙随他匆忙出了殿宇。拂花问柳,路上不像夜里般死寂,倒是时不时遇上宫娥一二,顿足微福。
我才发觉,没了月色阴森,离宫锦阳处处亭台楼阁,轩榭池山,建筑高低错落。台馆分峙,回廊起伏,水波倒影,别有情致。论富丽堂皇不及,倒不似个皇家园林,像苏杭的官家标配。
冷木头三两拐,将我带到一处园巷,他抬头看了眼已入中天的太阳,忽然立在原地不走了。我也站住,有些奇怪:“怎么了?”
他不搭理我,似是未听到般。自己寻一处阴僻的女墙,竟就这般抱剑,背靠高墙阖眼小憩起来。半晌,才幽幽吐出一字:“等。”
我抚额,仰天长叹。世界怪人颇多,怎么都被我遇上了。
约摸过上一盏茶,园巷尽头忽传来一阵清脆的锣声,足足响了三声才渐渐淡去。北汜闭了许久的眼猛然睁开,凛冽宛如剔骨。他转了转刀柄,朝巷中深处走去。
眼看路尽,却陡然一转,豁然开朗。狭窄的巷口,朱红殿宇熠熠生辉,金色宝顶在水流般的阳光下散发炫目耀色。足百余尺高的阁楼上宫娥穿插不息,每隔五步小黄门持香而立。朱墙青瓦下,有穿着深色媾衣头带乌纱帽的官宦两三结对谈笑,径直踏出殿中。
北汜伸臂拦住我,待那些学士都走尽后,才带我靠近朱门。他从腰间取出一枚玉令,交到侍门守卫手中。
我踱至朱漆长门下,抬头望向敕金紫檀的匾额,缓缓念出三字:“逐鹿殿。”
“咳”北汜一声轻咳拉回出神的我,我忙敛好袍衫跟了进去。
与平常的居所不同,这处大殿明显是用作办公的院所,空旷的中庭里遍布文卷竹简,宣纸毫笔琳琅。我走了几步便无心踢倒了地上的纸篓,连忙扶起,余光瞥见一纸画满红叉的文卷,正是前日复赛的试卷。
北汜冷冷瞥我一眼,目露不悦,我忙摆好两步跟上。穿过几重垂花门,与假山苑落,林稀小道上鹅卵如玉,旁边竟挂满了刚出沥的竹纸,春风微徐,万千翻飞浮若云端。
曲折一番,终于入了殿宇深处,过往的宫娥却愈来愈多,不少捧着青铜筒装的文卷,低头匆匆而去。
北汜忽然停了步子,转头道:“到了。”说罢,他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探头打量一番,正巧三个小黄门提着扫帚,在扫地上散乱的纸片。瞧见我,为首的小黄门笑道:“何公子吗?”
我忙点了点头。
他腾出一只手,指向覆了竹帘的房间:“云舍人在里头批卷。”
我谢过,打了帘子进去。方寸间的竹间里,纸卷纵横,一袭身影背立。浅绯团花绫罗,草金钩的腰带十銙。领座、衣裾缘绣雪珠贴边,深色褠衣窄紧直袖。听到声音,吕祁风侧身回头,三千瀑发束于紫巾,冠在银簪乌纱中,若春水流淌而下。
我心中暗赞,本以为昨夜所见,他已是倾城之貌。未想加上正五品的官服,穿在这朱靛红紫中,竟更风姿绰约不言自威。
他解了围布,抖落漆黑面料粘上的雪白纸屑,挂上竹骨的衣栏。
才朝我招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