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
内侍曹江轻轻揭开帘子来,琉璃菱窗前,三岁小郡主玉柔正张抱着外祖母脖颈,靠在她怀中睡午觉。元晖长公主赵颂揽着视若珍宝小孙女,支着左打瞌睡,右不忘轻轻拍着小丫头背,听见动静抬眼看了看。
元晖长公主赵颂时年六,皮相已经衰驰,但优雅却是不减反增,智慧本身是种美,容颜终将逝去,但才智不会。作为皇帝长姊、盛京士族圈清辩名人,赵颂晚年生活过很低调,她鲜少出门,皇帝赏赐了她座光明宫用以养,她将光明宫让了出来,作为名士论花园,每日在园子里隔着珠帘听年轻读人辩论释,自却很少发表见解。无论在士族还是皇族眼中,赵颂都是个值欣赏、敬重女人。
曹江压低了声音:“广阳王世子那儿传来消息,人已经有碍了,教殿下放宽心。”
“他究竟是病?”
“些陈年旧伤,时常反复发作,是武将常有毛病。”
赵颂轻拍着小孙女停下来,“我想这人不是长寿相,性蛮横暴戾,无法收束。偏偏赵元就这么个儿子,帝这脉也就唯有他这么个孙子,难说将来这皇位终要落于偏僻旁支?”
曹江怕她疲累,想要伸将小郡主接过来,被她制止。她抬轻轻摸了下孙女脸,小女孩睡很熟,脸安心。
赵颂吩咐曹江,“挑些补药送过去。”
曹江轻声:“已经送去了。”
赵颂垂着眼陷入了思索,“若是他还在,他那两个孩子,最小今年也该有二了,二岁。”她脑海中浮现出些久远回忆,当年她乔装打扮去见愍怀太子赵崇光最后,却在盛京街头意外找到了饱受惊吓小孩,小孩声声喊着“姑姑”,确实可怜,长街已经封禁,她无法将其带出去,只能暂时将其藏匿在后巷,却不料回头再也有找见那孩子。
她心知赵徽与士族都不会安心,于是找来了两具尸体,伪造了后事,她心中仍然是带着些祈盼,那两个孩子是被好心人收留,带出了盛京,但从种种迹象看出来,这恐怕是她妄想。她与赵崇光并非母同出,观念不同,平时也多有矛盾,却不料她亲弟弟赵徽竟是这般不成器,这些年来赵氏脉衰败凋零,放眼望去竟是有能够指望后人,令她不由又想起了赵崇光与那两个孩子。
犹记她与赵崇光最后,她那个向来从容不迫弟弟,心知势已去,恳求她帮着照拂他妻儿,她别着脸有说话,对方却明她是答应了,对她跪下行了礼,长姐如母,即便是她,在那刻也无法做到色如常。她出门,身后火即刻冲天而起,刚好卫文君来到朱雀台,见状头也不回跑去了,与她擦肩而过,她回头看向那色身影,时隔多年她仍是记那刻震惊。
正好似是说了句“我来见了”,那身影瞬间消失在熊熊火海中。赵颂后来想,赵崇光死,卫文君下场必然也是死,且只会死更为凄惨,所以在那刻她选择与丈夫共同赴死,也是说过去。可她总觉哪里差了,后来想通了,是,两相知相许,只是可怜两个小孩,顷刻间了父母。
她心逐渐倒向赵氏皇族,便是从这刻开始,都说物伤其类,人岂有见到足被屠戮而无动于衷?赵崇光夫妻有再多不是,他们也是赵氏血脉,怎么能够如猪狗般被屠戮?士族今日能对太子下,明天就能对皇帝下,士族野心不会止步于此,赵徽被挑唆昏了头脑,可她却看清二楚。
如今赵颂其实也无奈,即便她不想承认,但赵氏皇族确实是肉眼可见气数将尽了,皇权衰微成这样,子孙又有成器,这能有什么办法?她并不喜欢暴虐成性赵慎,但这是当下唯选择,她也只能尽力帮扶。士族姓,若是时运不济,可以退而隐居山林,但皇族若是退败,只会有个下场,那是她所不愿意见到。
两人聊完后,曹江退了下去,赵颂正思索着事,个小小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祖母,赵衡是谁啊?”
赵颂低头看去,“原来是装睡啊。”
小郡主抱紧了她,“我刚刚醒了,但是听见祖母在和曹人商量事,所以才有发出声音。”她眼中难掩好奇,“祖母,赵衡是谁啊?”
赵颂抬摸她发髻,“他跟样,是个很聪明活泼小孩,不过早早夭亡了。不要再问,忘了这个有福气名字。”她低头贴了下孙女额头,像是要将自福运渡给她,两个人依偎着,赵颂轻声:“玉柔是个有福气郡主啊,对了,与谢家那位小公子近日来如了?”
小郡主听到她提起谢玦,眼神下意识黯,“他也不喜欢我。”
“怎么,们不是还起读吗?”
“他不爱读。”
赵颂笑了声,“谢家还有不爱读人呐。”
小郡主靠在她肩上不说话,赵颂:“那过两日外祖母请谢家人来府上做客如?把他也请过来。”
小郡主蹭下抬头看向她,“真吗?”
赵颂头,“真啊。”
小郡主忽然收拢胳膊把脸埋在了她怀中,副害羞样子,赵颂不由又笑了声。
四月四是赵颂寿辰,皇帝敬重这位德高望重长姊,下令今年要肆操办,光明宫金翠辉煌,灯烛彻夜燃烧,所有材料用具光是准备就提前准备了半年。乐师、歌舞姬、还有记录画师统请了将近三千人,三州有名有姓士汇聚堂,焚烧香叶气息飘满全城。
鉴于长公主在士族当中崇高声望以及她与谢家交,清凉台数不清达官贵族、清流名士也纷纷赴宴,度拔高了宴会规格。彼时赵慎还尚未离京,作为晚辈,他势必会来参加这位皇族长公主寿宴,也注定了这将是场不平凡宴会。
此时距离赵慎吐血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他在王府中专心养着身体,内外事都是李稚在帮着拿主意。李稚早就提前打听到此番谢家人也会出席寿宴,能看出来,赵颂与谢照夫妇私交确实不错,往些年她寿辰,谢照都是亲自到场,今年有事无法前来,特意提前差遣侍者从东山送来珍贵贺礼。李稚已经做好了会在宴会上遇到谢珩准备,然而当真见到时,仍然是下意识停了下脚步。
不同于赵慎这方随意散漫,谢家人从不会失却礼数,谢珩今晚是提前到,身金青色立领服,因为是晚春时节,夜间也不冷,外只套了件轻盈透薄雪色罩衫,在烛光灿照下呈现出流光似银色。因为是来赴人宴会,他穿着打扮比平时要正式许多,衣冠都是正统等公卿款式。赵颂视谢家人为上宾,将他位置安排在主席上位,两人正闲谈着,这边赵慎步走门,动静下子就了。
赵颂望过去,谢珩也随之看了眼。
赵慎带着群广阳王府侍从摇摆从清池中央正径走了来,他中转着柄玉骨扇,张脸冷峻瘦削,眼中自然有两三分笑意,无端有股逼人气势。其实赵慎长相并不出众,所谓清俊,说了是五官端正,但放在人群中,他确实耀眼夺目。让人永远都能够眼注意到他。相比较之下,他身后两步处跟着那个少年则是显文静低调许多,同样是红色衣裳,他静仿佛是赵慎影子、个随身挂件,但眼神中充满了崇拜与忠心。在场所有人目光都汇聚在赵慎身上,唯有谢珩在打量李稚,李稚也注意到了,很快别开了视线。
寿宴统共持续日,今日是头天,谁都知理应隆重些,赵慎之前直到,众人都觉他今晚是不会来了,却想到这人说来就来了,确实是反复无常。前阵子广阳王府侍卫闹太医院事传沸沸扬扬,众人心中不免暗自揣测,此时见到赵慎瞬间疑窦全无,这人如此生龙活虎,哪里有半重伤样子?
赵慎虽然对士族横眉冷对,但对自家人向来不错,他上前对着赵颂行礼:“见过姑母,是侄子来迟了,路上耽搁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