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昙，”那人叫着叶儿的名字，“是不是玩够了想回来了？”
叶昙兴奋地投向他张开的双手，“父亲，我好想你啊！我有五百年没见你了。”
廉晁怜惜地将她抱住。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出的蛇山。你大可不必如此，我早就已经放弃了。”
“不可以，”叶昙回道，“父亲盼了这么久，怎能随意放弃？小昙就希望着，有朝一日父亲能将母亲带回来，我们好一家团聚。”
润玉听到她的话，知道了这位长辈将叶儿当做亲生女儿抚养，并未有其他龌龊的想法，而且他打心底里挂念着他的妻子，从叶儿弹的那首哀婉凄苦的曲子中就可以侧证。
廉晁看着不远处的润玉说道，“那就是润玉吧，我听你师父提起过了。”
润玉立刻上前拱手行礼道，“晚辈润玉参见前辈。”
他松开叶昙，打量了润玉一阵。
“果然人如其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复又说道，“小昙天性顽皮，以后就劳润玉多加管教了。”
“父亲，你怎么这样说我呀，”叶昙噘着嘴巴不答应了，“平时你都说我是个好孩子的，怎么却对润玉说我顽皮？”
“你这孩子，为父怎能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廉晁点了点她的额头，“再说了，你顽皮和你是个好孩子并不冲突。”
！！还能这么说吗？
他无视叶昙震惊的表情，侧身指着茅草屋说道，“都别站在外面了，进屋里说话吧。”
“晚辈遵命。”
润玉领着呆滞的叶昙，跟在廉晁身后进了茅草屋。
廉晁招乎他们坐在了木凳之上，歉意地说道，“寒舍简陋，怠慢了客人，请勿见怪。”
润玉立刻拱手说道，“是晚辈贸然拜访。不仅未提前三日下拜帖，更来不及准备拜礼，唐突了前辈。”
廉晁笑道，“不需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他一句几不可闻，“都是一家人啊。”
“父亲，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就住在翼缈洲脚底下。”叶昙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认真地说道，“陛下让我来这里解决鸟族缺粮少食一事，但是我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
“太……陛下要你参与朝事了吗？”
叶昙点点头回道，“是的，他上次还要我去魔界给他打探消息呢。要不是我运气好，说不定还回不来了。”
她也没打算瞒着父亲什么事，她不说水神爹爹也会说的，到时她不在这里解释，还不知道父亲会怎么想。
“魔界？”廉晁惊讶地看着润玉，“小昙去了魔界？”
润玉颔首，“数十日前穷奇在天界现身，后又返回魔界。父帝命旭凤去魔界收服穷奇，我和叶儿也跟着去了。此行虽然有些波折，但还算顺利。”
穷奇不是被封印在御魂鼎之中吗？为何忽然出现在了天界。
廉晁觉得很奇怪，但又怕润玉看出些什么，没有直接问出来。
“平安回来就好。为父还以为是小昙在外面玩腻了，想回来住上几天，不料原来误打误撞找到了回蛇山的路。”
这话说的叶昙也不好意思了，其实在洛湘府住得也算不错，但她还是对蛇山更熟悉。
“父亲，我也想回来，干脆我先住上几天再说。”她想起了鸟族这个大麻烦，“这里很安静，正好让我想想解决的办法。”
廉晁说道，“我住在这里蛇山这么久了，知道鸟族一向粮草紧缺，又岂是你一朝一夕能想出对策的？听为父的，就和陛下说你想不出来，他不会为难你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她在鸟族有了杜佳这个暗探，说不定穗禾以后也会倒戈，她要是错过了，将来就未必有这样的好机会笼络人心了。
“可是，我这样说交不了差。”叶昙撒娇地摇了摇廉晁的手臂，“反正鸟族也没人说我什么，我就在这里过两天清净日子吧。”
润玉也说道，“是啊前辈。叶儿想住在这里，您就答应吧。鸟族那边不是问题，我会想办法圆过去的。”
“那好吧，”廉晁无奈说道，“润玉都这样说了，你就先住着。我让阿大去整理一间客房出来，不然润玉就只能睡在草地上了。”
叶昙乐呵呵地说，“反正他是龙，睡草地也没关系的。”
“这孩子，人家好歹是你未婚夫，真忍心让他睡草地上？那我就不让阿大准备客房了。”
他作势要坐下，果然叶昙又反口同意了。
润玉在一旁难得看到叶昙吃瘪的样子，她虽然和水神、风神虽然亲昵，但终究是比不过赐血之父天生亲近。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带着润玉去外面转转。”
于是叶昙带着润玉走到了后山的草地。
这里看起来没有什么奇特的，叶昙向后坐在了草地上，拍拍身边的位置让润玉也坐着。
“要是你早点听我的话和我一起来蛇山，说不定我们也没有天界那些事了。什么夜神大殿，什么琼华公主，哪有我们在蛇山过得自由自在。”
润玉没有想起那些事，但是听叶昙这样说，她应该是以前劝自己和她一起离开太湖。
他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自己没有答应，可能是惧怕，也可能是担忧。
“叶儿，要是你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就住到蛇山来，只要偶尔在天界露个面就行了。”
叶昙笑道，“你想得倒美，陛下可不会答应。要知道你身份特殊，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保证那个位置上坐的究竟是谁。我们现在过得开心就行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处理。我现在就想啊，”她向后一倒，倒在了草地上，“先睡个安稳觉。”
润玉也侧倒在她身边，看着她闭上了眼睛，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静与平和。
其实这样也不错，没有天界的尔虞我诈、两面三刀，他们只要能过上平静康乐的生活，其余的东西什么都不重要了。
天色渐晚的时候，阿大奉命请他们用膳。
饭桌上，叶昙提起了不到两个月后就要和润玉大婚的消息。
“父亲，你也来天界观礼吧，到时候你就可以看着我成婚了。”
廉晁端着碗筷久久没有说话。
润玉发现了他的犹豫，准备替他解围，“前辈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离开蛇山？”
她忽然想起了从她化形以来，父亲就一直没有出过蛇山，这样已经有一万八千年，不，说不定更久了。
“父亲，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仇敌？你放心，在天界没有人敢来找你寻仇的。”
廉晁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要怎么解释和她，其实天界才是最危险的地方啊。
“小昙，为父是有些旧账未了，怕到时会惊扰了你的大好日子。若是如此，为父宁愿不去观礼，也不愿你面上无光。”
“这怎么行呢？”叶昙急了，“虽然在外人看来师父已经是我的爹爹了，但是这样的日子怎么能够缺了父亲你？！”
他摇摇头，“我知你的这份心意就够了，你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没有回转的余地。好好吃饭。”
这顿饭叶昙吃的心不在焉。
怎么能这样，父亲居然不肯去天界观礼，难道他的仇敌是天界的人？很有可能是这样，说不定还是个权力很大的人。不然，父亲怎么会一直呆在蛇山从不出去半步。
润玉看她落寞的背影想出去安慰她，却被廉晁拦住，“润玉，小昙在天界过得怎么样？”
他拱手回道，“前辈……”
“不用叫我前辈，我比你父帝痴长几百岁，你可以叫我伯父。”
“是，伯父。”润玉尊敬地回答，“叶儿现在是洛湘府少神、父帝亲封的琼华公主，天界无人敢欺负她半分。”
廉晁念道，“琼华公主……她竟已成了公主。”
“是的。鸟族穗禾曾经出手行凶却不及叶儿英勇，水神神上趁势向父帝讨了个恩典，请求封了叶儿为公主。”
“是洛霖主动提及的？”
润玉颔首，“润玉也在现场，的确如此。”
他长叹一声，“我知道了。”看来洛霖也是想尽了办法，想要让小昙过得好一点。“她此刻心情不畅，你去劝劝她吧。”
“润玉告退。”
任凭叶昙脑袋想秃了，她也找不到劝父亲去天界观礼的理由，要不然也一哭二闹三上吊试试？
话本上都说这招很管用，不知道父亲吃不吃这一套。她又怕父亲根本不受用，到时候反而将他们的关系弄糟了，真是烦心！
更烦心的是润玉居然不但不帮着她想办法，反而劝她既然伯父不肯就不要勉强了，哪有这样吃里扒外的龙？差点被他气个半死。
叶昙脚一跺一狠心，趁着夜深人静丢下这两个烦心鬼直接出了蛇山。
等到他们发现叶昙不见的时候，已是次日清晨，她早就溜到附近的凡间集市上了。
这里离鸟族的领地也不远，来一趟差不多一个半时辰，而且看起来相当富庶，至少每个人穿的都挺不错的，这么看来粮米不成问题。
她看见有米铺在收米买米，问现在粮食什么价格，得到了一个还算公道的价格。
忽然计上心头，既然鸟族没有粮食，为什么不到凡界来买些米回去囤积？
只要价格合理，大量买进完全不是问题。反正鸟族有的是钱，没钱也有昂贵的羽毛，随便贡献一些出来就相当丰厚了。嗯，这个想法不错，可以适当考虑。
她转过一个街角，看见一间成衣店门口聚集了一些人，像是在吵架的样子。等到她挤到前排去看的时候，正好听见老板欲哭无泪的声音。
“李家娘子，这是小店专门为你赶制的嫁衣。你为何要退回来？这不是让小店难做吗。”
那小娘子说什么也不要了，扔下酒红色的嫁衣转身就走。
老板捡起嫁衣，小心地拍了拍灰尘，叹息着回了店铺。
叶昙见没什么趣，掉头就想走，忽而又停下了脚步走进了成衣店，“店主，那件嫁衣给我看看。”
老板瞬间笑成了一朵花。
“还是姑娘有眼光，这是小店最好的渚轻纱。您看看这大袖衫上绣的牡丹，再看看对襟上的祥云凤凰，都是本城最好的绣娘绣了半年才做出来的，千金难买呐。”
她笑而不语，在老板面前转了个圈。
“但是刚才那姑娘和我身形差很多呢，我把她的尺寸买回去，怕是穿不合适。还是算了吧。”
说完准备提脚就走。
“姑娘稍等，稍等。”老板赶紧拦住她，“想必姑娘看见了刚才的闹剧。这实非小店的意愿，本来一桩好好的生意结果毁于一旦。您看这样子行吗，小店按照成本一分不贵转卖给姑娘，实在不能少了，不然小店就要赔大发了。”
叶昙一口应下，“好，你给我仔细包好了。还有，这应该有一套新郎的衣服吧？”
“有的有的，”老板笑嘻嘻地回答，“我马上让裁缝赶制一套出来，很快就好了。”
她在这里被老板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而蛇山上却因为某个人的失踪差点被掀翻了屋顶。
“启禀主公，阿大清晨巡查结界，并未在附近找到少主的踪影。”
他准备早膳的时候，忽然被传唤问有没有看见叶昙的行踪。
“伯父，”润玉焦急地说着，“不会是她生气偷偷跑出了吧？”
廉晁回答道，“像是她会做的事。你等着，我先找那只蛇鹫问问。”
他吹一声哨响，一只蛇鹫扑楞着翅膀落到地上。
“看见少主了吗？”
蛇鹫点点头，指着自己的背，再做出飞翔一圈的动作之后，喳喳地叫唤几声。
“看样子是这样。她昨晚上气急了，一声不吭地出了蛇山。”
廉晁挥挥袖子，蛇鹫便飞走了。
“是我把她惯坏了，她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不如她的意，她就偷偷地跑了。”
润玉安慰道，“伯父，现在不是责备她的时候。等我们找到她，好好问问她是怎么想的，您再做定夺吧。”
“可惜我不能出去，不然怎会让你一人漫无目的地找她。”
他摇摇头，“并非是漫无目的。叶儿不会去翼缈洲，也不会回天界，这里最近的热闹地方是哪里？她应该在那儿。”
廉晁思忖道，“我听她说起，往东南方走一个半时辰有一个市集，难道她去了那里？”
“伯父稍安勿躁，待润玉先去查探一番。要是在市集找不到叶儿，我们再商量她的去处。”
廉晁无奈点头，“只能这样了。你办事妥帖、行事审慎，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就在润玉动身出发之际，盘旋在空中的蛇鹫猛地向山下窜去，不见了踪迹。
“伯父，我看见蛇鹫往山下飞去，可能是叶儿回来了。”
廉晁快走几步，想起叶昙是偷溜出去的，强行定住脚步。
“她知道回来就好！她这脾气我一定要好好说她一顿。上次被她逃掉，这次就没这么幸运了。”
果然片刻之后，蛇鹫驮着叶昙回到了山顶上。
她满脸笑容地跳下了蛇鹫的背，“父亲，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是两个包袱皮儿，像是装了什么衣服。
“小昙，你心里不喜欢我可以谅解，但是你怎能不说一句就跑出去呢？”
叶昙侧眼看向润玉，他轻微地摇了摇头，叶昙一看就知道父亲动了真火，但是没关系，她最擅长的哄人了。
“对不起，是小昙让父亲生气了。”她装得可怜兮兮的样子，“谁让父亲不愿去天界观礼，那小昙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廉晁哼了一声问道，“那你想出了什么好主意？”
叶昙打开了一个包袱，拿起酒红色的大袖衫在身上比划着。
“既然父亲不能去天界，那小昙就只能将大婚放在蛇山了。”
这话让润玉大吃一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叶昙，但她神色认真庄重不似作假，甚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准备好了一套婚服。
“叶儿，你是认真的吗？”
叶昙点点头，“我连我们的婚服都准备好了，还能有假吗？”
她逼近润玉问道，“你难道不想娶我了吗？”
润玉被问得直退了三步，“不，不是……”
他又求救似的看向廉晁，廉晁会心一笑，“小昙，哪有女子自己准备嫁衣的？你这不就成了逼婚吗。”
“还不是因为父亲嘛。你说什么也不肯到天界去，那我只能先在蛇山……提前大婚了。”
叶昙揪着小辫子说道，“一来一回费了我不少时间呢，父亲你还说我。”
廉晁看着她，眼里泛起了温柔。
“为父知道了。但是时间仓促，很多东西来不及准备，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一个好日子。”
“只要我们父女过得开心，每一天都是好日子。”她将头靠在廉晁的手臂上，“没必要准备那么多东西，一切从简就好。润玉也不会多说什么的，是吧？”
“啊……嗯对。”
润玉还是有点懵，这一切发展得太快，他好像有点跟不上进程？
廉晁笑道，“既然如此，阿大！”他唤来阿大，“你去准备一桌好酒好菜，今晚上我们有一场盛事。”
“是！”阿大领命而去。
“为父也要准备一下你的嫁妆！虽然洛霖和临秀会给你备上，和他们比起来，为父的这些虽然算不了什么，你可千万不要嫌弃。”
叶昙呆滞地应了一声，“嫁、妆？”
她好像现在才有了一种要出嫁的感觉，是不是有些太快了？她才一万八千岁，就这么干脆的嫁人了？？
“呵呵呵，父亲不用这么急的……”
“叶儿，”润玉开口了，他牵起叶昙的手，感觉叶昙似有抗拒的意思，定定地看着她，“我有话想和你说。”
廉晁不知道他们复杂的心情，只道是他们想说些悄悄话，自顾自地走开了。
叶昙被润玉牵着，半推半就地走到了草地上。
怎么回事，她好像一下子不知道怎么面对润玉了？！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忽然间她觉得哪哪儿都不对了？
润玉看她沉默低头的样子，猜到了她可能现在才意识到，大婚究竟意味着什么。
“叶儿，”润玉将她拥进怀里，感受她僵硬的身体，“你不要害怕，和我成婚不会让你失去父亲、爹爹和娘亲。他们永远是你的家人，你只是多了我这一个家人而已。”
叶昙明白了润玉的话，她慢慢地放松下来，埋在润玉的肩膀上。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有了这样的感觉。在天界我觉得大婚没什么，但是在蛇山我、一下子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