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昙坐到她身边,见她神色落寞,摸着她的肩膀问道,“在想什么呢?”
邝露勉强撑起一个笑脸。
“回公主,邝露闲的无事在发呆,没有想什么。”
“叫我做公主干什么,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叫我小昙姐姐的吗?”
她摇头说道,“你贵为公主,按理说我不能这么叫你的。”
“唉,干嘛这么讲究?”叶昙摆摆手,“人前这样就算了,这里又没有别人,你就和以前那样叫我。”
见她又想拒绝干脆说道,“这是命令,你一定要遵从!”
“是……小昙姐姐。”
叶昙笑道,“这才是听话的小露珠。和我说吧,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能帮上忙吗?”
邝露露出苦笑。
“没有,真的没有。爹爹忙着你和殿下的婚事,每天都不在家里。我闲着没事做,要是能够上值就好了。”
“上值?你大小姐当得好好的,干嘛想不开上什么值?”
叶昙想起了那段上值的日子,“我以前和润玉一起值夜,每天累得睁不开眼睛,恨不得分出两个自己来。我这个过来人给你一句劝,闲着无聊也不要故意找事做,到时候会觉得自己脑袋有问题。”
值夜?!
邝露眼睛一亮,“小昙姐姐,你当了公主之后就再没去值夜了吧。”
虽然不知道邝露在想什么,但是她如说回答。
“润玉不肯我值夜。我偶尔去看看他,他就说夜深了要我赶紧回去睡觉,好像以前陪他值夜的那个人不是我一样。”
“小昙姐姐,我想在夜神殿下手下做事,布星守夜也可以。什么苦我都不怕,反正有小昙姐姐在,殿下不会亏待我的。”
叶昙正色起来。
“你是认真的吗?别看润玉很温和的样子,他骂起人来也不客气。特别是布星这回事,半点马虎不得,而且值夜要到第二天寅时才能下值,很辛苦的。”
“我不怕!”邝露开心地说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就答应我吧。”
叶昙皱起眉头。
她是在找个人替润玉守夜不假,但是对于邝露能不能胜任这回事,她持着怀疑的态度。
也不是不相信邝露,但是她从没有做过这种事,如果她坚持不了……算了,太巳仙人做事这么卖力,相信邝露也不会差太远,就先试试看吧。
“好,我去和润玉说说,看他怎么决定吧。”
“谢谢你,小昙姐姐!”
见邝露这么开心的样子,叶昙不由为自己的懒惰汗颜,怎么会有喜欢做事的人呢?!
她又和邝露闲聊起来,说什么大婚麻烦,一大堆规矩要记,婚服穿了又脱还改了好几遍,还要到处喝酒之类的,听得邝露也不好意思了。
忽然润玉出现在了凉亭这里,“叶儿,我四处找你。”
“润玉?”叶昙拍着手说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是太巳仙人的女儿邝露,你还记得吗?她说想在你手底下做事,不如我们晚上带她去值夜体验一下?”
“也好,”润玉笑道,“大婚近了,我们会很忙的,有人愿意分担工作,润玉求之不得。”
叶昙就对邝露说,“晚上我们带你到布星台,实地尝试一下。”
“好,邝露遵命。”
她回过头问润玉,“刚才你说什么?是在找我吗?”
润玉颔首,“父帝召我和你到九霄云殿议事。”
“我?”
叶昙指着自己,惊奇地说道,“我又没什么神职仙职,召我能议什么事?”
“去了便知。”
于是叶昙就和邝露打了个招呼,跟在润玉身边去了九霄云殿。
邝露看着并肩走的这二人,感叹道也许只有小昙姐姐这样的人,才能打动夜神殿下的心。
夜神殿下可以不在乎容貌、身形、家世、修为,但一定希望有一个不卑不亢、能和他并肩齐行、将他视为寻常人的女子。
如今他已经找到了,那么只要自己默默地送上祝福就够了吧。
来到九霄云殿,叶昙和润玉拱手行礼,“参见父帝陛下。”
太微抬手示意他们免礼,他说道,“此番找你们前来,是为鸟族缺粮一事。”
“回父帝,鸟族原本由穗禾掌管,向来平安无事,为何忽然少了粮草?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嗯,你想的本座也想到了。此事杜宏提起过,他说穗禾整日沉溺男女情爱,早已无心鸟族的治理,鸟族粮仓空虚闹起饥荒,她却置之于不顾。鸟族本来对她怨气颇深,故而借着此次穗禾伤人一事,将她逐出鸟族选了代族长。代族长一查鸟族粮仓,发现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口粮,所以想向天界借粮。”
润玉思忖片刻回道,“回父帝,天界八大粮仓应有剩余口粮,若鸟族实在缺粮,只能暂时借给他们应急。但是此举绝非长久之计,望父帝明察。”
“对,所以本座召你们来,就是想看看你们有什么想法。琼华,你说呢?”
本来准备安安静静当个花瓶的叶昙,冷不防被他点名,赶紧收回神游的心思,拱手回道,“回陛下,现在只能先解了鸟族的燃眉之急。粮食一事,琼华认为应有开源和节流两手准备。”
太微被她引起了好奇,追问道,“何谓开源?何谓节流?”
叶昙缩了缩脖子,“开源是指想办法扩大粮食的来源,节流自然是每个人都少吃一些。至于细节,琼华一时尚未想到,请陛下恕罪。”
“你从未参与天界朝政,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没关系可以慢慢来,以后就适应了。”
他挥挥手,那把赤霄宝剑就出现在润玉面前,“本座现封夜神为特使,赐赤霄宝剑,负责押粮至鸟族。若是代族长还有什么疑惑,尽可向天界特使上报。琼华也一并同行,既然你能提出方案,不如因地制宜,实地探访一下鸟族。”
润玉立刻回道,“启禀父帝,婚期将近,若此时冒然让琼华出了天界,恐会多生事端。且押粮一事润玉可自行处理,待大婚过后再让琼华去往翼缈洲也不迟。”
太微却另有深意地说,“你若不在天界,恐怕没人管得了琼华。若是怕她会惹上事端,日夜相伴便是。”
呵呵呵呵,听听这是父亲对儿子说的话吗,话里话外好像他们做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一样。
润玉恍然大悟,“儿臣谨遵法旨。”
“好了,退下吧。”
他们出了九霄云殿之后,殿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他跪下回答道,“启禀陛下,琼华公主在毗娑牢狱里和穗禾争吵不休,还带了个男子前去。听他们的对话,像是那男子求着公主想让他见穗禾一面。”
“查出来是谁了吗?”
“那男子自称是蛇仙彦佑,貌似因废妃祁珧之事被削了仙籍,却依旧对穗禾念念不忘。”
太微暗忖片刻说道,“本座记得当初天后说废妃祁珧与外男有染,看来是她联合穗禾设了个局诱骗那蛇仙。蛇仙却对穗禾动了真情,以至于现在还愿意冒险去天牢见她。呵,真是条蠢蛇。”
他又问道,“还说了别的事情吗?”
黑衣人恭敬地说道,“后来穗禾骂完了蛇仙,又继续与公主对骂。句句不堪入耳,公主被她气得骂了蛇仙好几句,还说她枉做好人,以后再也不会来天牢了。”
“好了,本座知道了,你暂且退下。”
看来琼华是为了那个蛇仙才会求着去见穗禾,那蛇仙有什么本事……等等,润玉好像有个相识的就是蛇仙,看来他们是同一个人。
应该是蛇仙去求润玉,但润玉不同意;蛇仙就去求琼华,琼华答应了。
她应该是不想让润玉难做,才会故意在御花园“巧遇”他,和他讨个恩典。
但是在天牢里穗禾又惹恼了琼华,所以琼华再也不会去天牢了。
来龙去脉应该就是这样。
穗禾真是个忘恩负义的,这个时候有人愿意去看她,她不但不感恩还将人骂了出去,这下好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去看她了,她开心了吧。
不但不处理好自己分内之事,将鸟族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还被逐出祖籍、无家可归,真是蠢得没有药医。
回洛湘府的路上,叶昙皱着眉头问,“陛下怎么忽然要我去鸟族?我可不信他说的什么怕我又惹出祸来。”
润玉回道,“父帝应该是想探探鸟族的风声。他只知穗禾与你不对付,却不知鸟族在其中出了多少力,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亲自跑一趟。如果鸟族对你敬若上宾,就表示鸟族对穗禾做的那些事毫不知情,因为你只是来帮他们解决粮草问题的。如果鸟族阳奉阴违,就证明他们和穗禾站在一起,罢免穗禾只是出于鸟族的利益,其实还是对你怀恨在心。”
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说不定陛下也是在试探鸟族和天后的关系。天后一直借着穗禾掌控鸟族,现在虽然穗禾不在了但天后培养的势力还在,如果鸟族纵容天后的势力对我们不利,就意味着鸟族已经不为陛下所控了。”
润玉点点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唉,你这样一说我更不想让你走这一趟了。”
叶昙笑着说道,“担心什么,我还怕区区几只小鸟不成,不管来多少我都奉陪。鸟族不是少了口粮吗?我就好人当到底,替他们除掉一些不必要的开支,这样他们应该会高兴了。”
“你呀,”润玉点点她的鼻子,“总喜欢想这些有的没的。明日我们就要去翼缈洲了,今晚还让邝露一起去值夜吗?”
“还是去吧,我都开口了,总不能吊着人家吧。邝露这样勤奋的人,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
她回来之后问过仙官,有没有人愿意接这个活。
但是仙官说他问遍了所有人,都听说值夜要昼伏夜出全都拒绝了,搞得他现在也很为难。
正好邝露愿意试一试,不管怎么说过了今晚上再看吧。
到了戌时前二刻,邝露就在洛湘府门口等着了。
叶昙带着她去了应卯处,和仙官混个脸熟,然后一路出了南天门到了布星台上。
邝露是第一次来到布星台,和当初她刚到这里一样,看什么都兴奋、新奇,她看着邝露就好像看到了当时的自己。
润玉先演示了一遍布星的流程,星石在他身边浮起、旋转、排列,化成一个个星辰挂在天上。
“……就是这样了,你看懂了吗?”
邝露非常努力地想要记住,她点点头道,“大概记住了,多看几次、多试几次应该没问题的。”
润玉欣慰地笑了,“这是最基础的布星,往后要根据历法布不同的星宿。”
他想起以前叶昙布星的场景,“叶儿学法术很快但是不喜欢记口诀。每次到她布星了不是问我,就是到处翻书,有时甚至会弄错,害得我不得不每天都要叮嘱她。”
他回头看向叶昙,发现已经没了她的人影,倒是跪趴在地上看着他们的魇兽头上,莫名顶了一朵昙花花苞。
它好像很不喜欢有朵花苞顶在头上,甩了好久的脑袋却怎么也甩不下来,鼓着嘴巴幽怨地看着他。
润玉止不住笑意,招了它过来。
魇兽开心地哒哒哒跑到他身前,润玉抬手将那朵花苞拾起,然后小心地放进了胸口的衣裳里。
他解释道,“叶儿平时会在这个点儿睡上一觉,为了不让她受凉,我都会将她收进衣袖里。”
邝露看得艳羡极了,“殿下你对小昙姐姐真好。”
他认真的地回答,“我第一次见到叶儿只道她是这几千年来,第一个见到我真身毫不嫌弃,还说我的尾巴长得漂亮的人。”
邝露欲言却止。
润玉感叹地说道,“她明明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却为了遍了璇玑宫的活儿,没有多说一句怨言。明明修为很高自保不在话下,却为了不连累我在案,被人一路追杀到南天门。在她心里,我不是天界大殿、不是应龙夜神、不是水系宗师,而是润玉。”
“若是天界有一个女仙也愿意这样对待殿下,殿下会喜欢上她吗?”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邝露,摇头否决了。
“也更因为她和天界没有任何关连吧。叶儿和我一样,莫名其妙来到天界,莫名其妙被人讨厌。看到她,我就看到了幼时的我,我不想她像那时的我一样孤苦伶仃,我希望她能过得稍微开心一些。后来我一点一滴地了解她,便慢慢对她上了心。知道她成了水神之女,我此生从未那样开心过。”
邝露晃了神,不是容貌、不是修为、不是位份,原来她早就注定了和夜神殿下没有缘分。
她支起一个笑脸,“殿下看起来真的很幸福,邝露预祝殿下和公主天长地久,幸福圆满。”
“多谢。叶儿在天界不认识几个人,难得她如此喜欢你,你以后经常到洛湘府和璇玑宫走动走动吧。”
“是,殿下。”
再看向润玉的时候,邝露眼里已经褪去了微薄的希望,她放下了一切侥幸,已经能坦然地面对现实。
叶昙在子时准点醒来。
她和润玉值夜的时候,通常会睡一会儿。睡到要开花的时候,自然就醒了。
这是天性,谁让昙花本来就是在晚上开花。但以前她都睡在润玉的袖子里醒了就自己出来,今天却是侧靠在润玉的怀里醒来的。
“叶儿,你醒了?”
润玉看着花苞发出一闪一闪的白光,就知她要醒来开花了。
叶昙看着润玉手里的花,奇怪他难道拿着花苞拿了一个时辰吗?他不是在给邝露教学吗?
不远处的邝露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背什么口诀,听起来像是“紫薇守北辰,贪狼破摇光,武曲化……”
难怪他这么悠闲,原来布置了任务坐在一边看热闹。
“醒了。”
她刚想起身,毕竟邝露这么大个人杵在那儿,她也不好意思旁若无人和润玉腻歪。
润玉压着她的肩膀不让她起来。
“邝露不知道你醒了,继续睡吧。”
他安抚地顺了顺叶昙的头发,侧头亲了亲她的头顶。
“怎么这么黏糊?我就睡了一小会儿,是不是邝露惹你生气了?”
叶昙乐得装睡不起来,心安理得地睡在润玉的怀里。
“不是。我想起了第一次带你来布星台的时候,你把你的真身毫无顾忌地交到我手上,就不怕我是坏人会伤害你吗?”
叶昙笑道,“能有现在坏吗?我早就知道,你这条龙心里其实坏得很。”
润玉勾起了嘴角,“是,如果我更坏一点,你早就是我的了。”
嘿,这龙真是越来越口花花了,是不是仗着住进了洛湘府,日夜看着她心里痒痒的忍不住了?
话说他不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对她心怀不轨了。
叶昙闭着眼睛送了他一个白眼,手精确地捏住他的脸颊扯了扯。
“再胡说我就去告诉爹爹,信不信他打断你的腿再扔你出门?”
“不会的,”润玉将她抱得更紧了,“你不会看着我的。”
叶昙挑起一只眼睛看着他,“邝露快背完了,我先睡了。”
等到邝露大概背出了口诀,回头问问要不要检查的时候,她看见润玉的手上一朵昙花正在缓缓绽开,紫色的花萼、金黄的花蕊依次出现她眼前,一股清淡的香气围绕在润玉周围。
而他眼里还有来不及收起来的笑意,和任何人都未见过的温柔,仿佛只要有手里这朵花,这世间的一切他都莫不在乎了。
这样深沉的喜欢,不,应该说是爱,他只会毫不保留地给一个人看。
邝露不敢去打扰,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背过身念叨着口诀。
寅时前一刻,可以下值了。
叶昙变回人形,拉着邝露的手问道,“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要是受不了你就告诉我,我再去找人来接这个值。”
邝露摇头笑道,“小昙姐姐,我没关系,完全可以胜任!”
“那就好,润玉终于有人了。一会儿你跟我回洛湘府,我给你几本书,都是些布星的要诀,你先记着等要用的时候,再让润玉好好教你!”
“好的。”
到了应卯处,星官神色不明地看着邝露。
这仙子好像是太巳仙人的独女,怎么和夜神、公主扯上关系了?
他找的不下百号人都不肯接这个锅,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发什么好心值夜,真是搞不懂现在的女仙都在想什么。
“邝露……仙子,以后你拿着令牌到我这里来,就算开始值夜了。记住是戌时上值、寅时下值。如果准时到不了,请务必派人和我说一声,我好安排别人补上。”
“是,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