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所谓真相、姐妹释怀(2 / 2)

叶昙神秘一笑,“我本事大。”

——刚说没本事上天界,现在又说有本事知道小时候的事,前后矛盾逗他玩呢?

中午过后,凰女守在临渊台外,就等着里面的人都走光了好混进去。卯时过半,她等得昏昏欲睡才见着人走光了,这才蹑手蹑脚进去。

听到脚步声入内,荼姚头也不回地坐在小椅上,不耐烦地问道,“你们怎么做事的,问话这种小事竟需来回数趟?”

见没人应答,她自暴自弃地说道,“说罢,还要问什么?”

然后她听到了一个数万年不曾听闻的声音,听那声音念着她的名字,似已恍若隔世。

“——荼姚。”

荼姚错愕地转身回望,“凰女,怎么是你!?”

凰女平静地走到荼姚面前,“我就是来看看你。其实我早来了,只是你被关在毗娑牢狱,我见不着。”

“你不是常年久居上清天吗?特意跑到天界来见我,怎么着来嘲笑我吗?见到我现在这幅落魄模样,你是不是很得意?”

“我不是来笑你的。”

“……哈哈哈,”荼姚忍不住笑了,“真是好笑。”

凰女说道,“我去过你的紫方云宫。这些年来,你独自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真的觉得开心吗?”

荼姚大声回答,“开不开心?我当然开心!我是尊贵无上的天后,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我怎么会不开心?”

“是吗?”凰女叹出一口气,“廉晁若是知道,应该也会替你开心。”

“你闭嘴!”

“怎么,我提不得他的名字吗?”

荼姚质问道,“还说你不是来落井下石。那你为何要提廉晁?”

“我也同他一起长大,和他数万年的交情,说说他的名字再正常不过。倒是你,怎么就听不得别人提起他?难道是……心中有愧?”

“你要找我吵架,我随时奉陪。只是你一把年纪,别像以前那样说不过我便哭鼻子跑了,倒让旁人瞧不起上清天的绛雪仙子。”

凰女隐忍咽下怒意,“……牙尖嘴利不饶人。”

“多谢夸奖。”

她蓦然无力地笑道,“知你一如既往,我也就放心了。我回上清天之后要闭关很长一段时间,也许今日是你我最后一面,姐妹一场咱们权当道个别。”

荼姚恍惚间想起,原来她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了。

以前她得理不饶人,不得理更不饶人。还因为凰女的身世处处针对她,让她在鸟族无立锥之地,只能被迫离开去往上清天静修。

同宗同族的姐妹,何必做到这个份上呢?

她艰难地开口说道,“凰女,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太过遥远,我早已忘记,你也无须记起。”

“好吧,之前的事你我不必再谈。但是现今我有件事萦绕心头,想求你帮我。”

凰女显得些微惊异,“什么事能让你开口向我求助?是旭凤还是叶昙?”

“叶昙。”

“你尽可放心。润玉现在对她比之前更好,简直不能再好了。”

荼姚只得苦笑,“那是你们认为,我可不这么想。”

“……你说说看。”

她转身走向罡风呼啸的石阶,“我当过天后,天界没有人会比我更有资格来评价这个位置。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拜托你、我请求你去劝劝叶昙,趁如今还不算晚,让她尽早离开天界,不要留恋权势名声,更不要再留恋润玉。”

“为何?”

无底无尽的石阶之下,她都不记得曾经推过多少人下去。

“太微有一句话说对了,他说天帝是这个世间最大的囚徒。我以自身经历来判,天后大抵也是一样。你认识叶昙这么久,你认为她有可能此生都呆在这个乏陈无趣的天界?”

凰女一顿,“我不是她,我不知道。”

荼姚伤感地说道,“可笑从前我视她为劲敌,还曾仔细研究过她的脾性。在我看来,她根本不适合这个天界。她虽是一株扎根不动的昙花,却像鸟儿一样有一颗向往自由、热烈洒脱的心。这样的她,也许短时间内可以压抑自己的感受,但时间一久,她便会越来越抵触天界。你说,她如果铁了心要离开天界,会做出什么事出来?”

“可是,她和润玉……他们两个感情很好。”

“润玉?”荼姚冷笑道,“别以为润玉现在对她好就万事不必忧。等着看吧,他很快就会后悔的。想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庶长子,若不是借助叶昙的势力,哪有资格登上天帝之位?叶昙虽是女子,但她机敏善谋、杀伐果断,心性远超寻常男子。之前他们同舟共济还不觉得,但润玉现在当了天帝,你说一个帝王会容得下身边……对他有威胁的人吗?他现在喜欢叶昙又如何,待他再也忍受不了叶昙那一日,发起狠来可不是你我能够想象的。只怕到时洛霖、临秀自身都不保,你说谁还救得了她?”

凰女越听越心惊,“其实早在大半年之前,我就劝过她早点走,但是她一心为廉晁报仇,根本听不进我的话。”

“现在你还可以继续劝她,她都报了仇,理应及早脱身,走的越远越好。”

“可问题叶昙她不想走,润玉也不会让她走!你不知道前些时日他是如何精心筹备大婚。明知道那是虚晃一枪,他却还是尽心尽力做到最好,事事不假于人手,必得他过目首肯。你说他怎么会放叶昙走?”

“……当年太微也是这么对我的。结果你看,我现在是何处境?”

凰女看着粉黛全无、颓色尽显的荼姚,顿时哑口无言。

“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这里,她何必重蹈我的覆辙?人心易变,难得永恒。不说远了,如果润玉十万年内不毁天道之誓,我荼姚还苟活于世,定在九霄云殿前向他叩首百次以示尊敬。”

“你真的笃定他们会如此?”

荼姚垂首说道,“我现在很苦很害怕,可我更害怕她有朝一日会变成我这样,甚至比我更苦。”

“我知道了。”凰女隐晦地说道,“还有寰谛凤翎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怎么知道的?”

她答道,“旭凤上次去上清天的时候,问我三师姐如何把寰谛凤翎融入玉戒。身为凤凰族,我当然明白寰谛凤翎对一个火凤凰意味着什么。”

“我也是无奈之举。若旭凤直接把我的寰谛凤翎交给叶昙,她定然不会收,所以我们只能想到这么个办法。”

凰女震惊至极地问道,“你说什么!?熔的竟然不是旭凤的,而是你的寰谛凤翎吗?”

荼姚也结结巴巴地回答,“你、你不是说知道了吗?”

“我以为是旭凤的!天哪,绕了半天原来那是你的。”

“无所谓了。反正我在这里也用不上,就让她多一份生的保障。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不然她会怪我们瞒骗她许久,连带着记恨上旭凤。”

凰女心烦意乱地搓着双手,“我现在是和你们上了同一条船吗?”

“我们同是凤凰族,本应守望相助。”

“……好吧。”

时隔数日,荼姚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凰女,千言万语我真的谢谢你。”

“你在这里好好地过日子,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不要多管。”

这两姐妹隔了几万年,终是摒除旧恨、握手言和。

隔了数天,南天门的守卫来报,说是有水族和鸟族之人大闹南天门,请求叶昙速去查看。

大闹南天门?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么猖狂!

她差一步赶到南天门,刚想召修魄问清缘由,不料就见旭凤匆忙赶来。

“穗禾、彦佑,你们在干什么!”

他高声喊着,叶昙听闻便躲在一个僻静里沉默看着。

此时南天门来往的人不多,除了守卫之外,就只有穗禾、彦佑还有簌离。

——不用问,她就知道怎么这是回事了。

穗禾看旭凤来了,开心地说道,“表哥,你来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我如何能不来?”他隐晦地看了一眼背对着几人的簌离,“你们这是闹哪一出?”

她答道,“彦佑说要和这位夫人离开天界,可我想留他在天界多住几日,一时没谈拢闹出了动静。”

旭凤问向彦佑,“那你的意思呢?是留还是走?”

彦佑也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我人微言轻做不了主。”

“男子汉大丈夫,如何做不了主?”

“你别说我,你原来不也是这样的吗?”

旭凤一时语塞。彦佑原来和他交好,知道母神和穗禾那些令他烦心的事,想不到如今反将他一军。

“我和你怎么一样?”

彦佑心烦意乱地说道,“夹在两个女人之间动弹不得,可不是一样吗?”

——还是润玉幸运,不用这么为难。

“穗禾,”旭凤拉过她于身后,“你是堂堂鸟族公主,不要在这里无谓纠缠。”

又对彦佑说道,“我表妹倾心与你,你若是无意便就此作罢,你若有意请展现你的诚意。我决不允许有人白白浪费她的大好青春。”

话说到这里,穗禾忍不住抓紧了旭凤的手臂,“表哥,”

旭凤转头去看,见到穗禾朝她轻轻摇摇头,“不要。”

三人焦灼之际,簌离终于说话了。

“火神殿下,我和彦佑只是一介平民,没有资格高攀尊贵的公主殿下……”

她的话没错,因为早在筹备伸冤这个环节之时,为了避免洞庭出现太湖这种团灭的情况,洛霖就已经收回了簌离的水君之职。她现在是真正的闲散游仙。

“况且当初太湖就是被鸟族亲兵屠戮殆尽,我和鸟族隔着血海深仇,绝不会因为废后一人伏法,就放弃对整个鸟族的怨恨。这一点,请火神殿下铭记在心。”

旭凤倒吸一口凉气,“……夫人之意,旭凤明白了。”

簌离冷淡地说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请!”

簌离不由分说扯着频频回头的彦佑离开。

穗禾挣脱不了旭凤的桎梏,只能低声哀求,“表哥,你怎么放他们走?”

“她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你还听不明白吗?”

“我知道……”

“你不知道!”旭凤说道,“听好了,她是绝无可能接受你的。”

“我又不喜欢她,我喜欢的是彦佑呀。”

“你也看到彦佑是何反应,他根本不敢反抗,这样的男子留着迟早会害了你。”

穗禾脱力地看向旭凤,“那我该怎么办?”

鲜少瞧见这个要强表妹展露出虚弱的一面,旭凤也软言说道,“等。等彦佑有能力摆脱那位夫人,他就会来找你了。”

“我要等到何时?”

这个问题,旭凤可回答不出。

“……或者等到你有能力把彦佑从她身边抢过来。”

穗禾有了一点希望,“可以这样吗?”

旭凤安慰道,“鸟族历来如此。”

“我明白了,我会好好修炼的!”

“这才是我的表妹。”

二人离开之后,叶昙从暗处走出来,召来看足了戏的修魄。

“主人,这场戏可真好看!”

“我还能把戏排得更好看,你有没有兴趣?”

修魄来了精神,“怎么排?”

叶昙平静地说道,“传我的命令下去,若是再在南天门看到那两个人,绝对不要让他们有任何可趁之机溜进来。”

“为什么?”

“因为啊,”她敲敲修魄的脑袋,“这不就是折本子里的坏人会做的事?”

修魄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去吧。”

“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叶昙含笑着离去。

她这么做也不止是因为穗禾和彦佑,还有簌离她的不确定性太大了。

她想杀荼姚,她想认润玉,她想要太湖……她想一切回到最初的样子,但这怎么可能?

荼姚得活着,润玉怨恨她,太湖有新主,她失去的那些东西,注定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果她能诚心放下旧怨,哪怕是对穗禾稍微友善一些,叶昙都不会下那个命令。但事无绝对,也许将来她能慢慢想开,到那个时候她才能真正得到想要的东西。

回到慎行司,叶昙连椅子还没坐热,就听到总管通报月下仙人来了。

“青丝吗?”

“正是青丝上仙。”

“带他去会客室。”

看完这本奏折,叶昙还琢磨着青丝没事来这里做什么。一进会客室看到那人,她立刻明白了。

“原来是你。”

她施施然坐到主位上,喝着仙侍端上来的茶水,亲切地叫了声——“叔父”。

不错,青丝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有扮做仙侍的丹朱。

叶昙看了一眼心虚理亏的青丝,然后问向丹朱,“何事找我?”

丹朱怒极问道,“寿诞当日是你打晕我的吧?!”

“不是我。”

“那一定是修魄。”

“对,是他。”

他生气地问道,“你们为何要这么做?”

叶昙放下手里的茶盏,意兴阑珊地反问,“你是想问我为何要打晕你,还是想问我为何要联合润玉、旭凤逼宫?”

“这难道不是一件事吗?”

她笑着说道,“有些事外人不便在场。你先走吧!”

青丝飞速瞥了她一眼,“是,胧夜公主。”他出了会客室的门,便立刻赶往璇玑宫。

“这里没外人了,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叶昙后仰靠在舒舒服服的主位上,抬起右手挥向丹朱,一个小型法阵便将他笼罩其中。

“你这是干什么?”

“我怕你不喜欢听我的话,就施法困住你,好让你能将我所说一字不差全听下去。”

等他安静下来,叶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做这些事,理由再简单不过。因为我恨——”

她站起身缓步走向丹朱,“我恨你的好二哥太微,恨你的好二嫂荼姚,恨你的好侄儿旭凤,也恨你这个好叔父……

“原本我对天界没有任何感觉,飞升天界也不在我的计划之内,遇到润玉更出乎我的意料,但既然老天爷把他送到我面前,我又怎么能辜负上天的好意呢?假如润玉不是一条龙,假如我没有认出润玉是我小时候认识的人,我早就抛下一切跟着师父返回蛇山,绝对不会留恋这个天界。

“但事实偏生曲折,为了润玉,我选择暂时留下。其实我和润玉早点走的话,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我不会冒险去魔界,我不会被荼姚所伤,我不会失去唯一的血亲!我飞升、晋神、当公主又如何?比起我得到的东西,我失去的更多。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被我拉下宝座的那两个人。你说我怎么会让他们二人逍遥度日?有我一日,他们迟早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还有你,我的好叔父。当年你半路救下父亲,并将他隐秘安置在蛇山,我想这应该出于同胞之谊,算是你做过的为数不多的好事,但你对他也仅此而已。此后的一万八千年,整整一万八千年,你再也没有来过蛇山,所以你不知道父亲的情况、更不知道我的存在。功过大抵相当,这我便不计较了。

“这些年你担任月下仙人,却在情情爱爱、话本折戏上荒废时日,连自己本职都抛之脑后。你对我说你当月下仙人许久,牵线做媒无一桩美事,你以为这没有原因吗。有,只是碍于你和废帝的关系,别人敢怒不敢言罢了。不过这些同我没什么关系,也不是我怨恨你的理由。

“我都选择前尘不计了,可你为什么偏偏管不住你自己的嘴?父亲舍身救我一事,天界出现种种流言。其中有一种我记得尤为清楚,因为它几乎将事实和盘托出。却因为不清楚我的生母是何人,又见我娘对我关护备至,就把父亲和我娘编排到一起,以为这就是所谓的真相。我想这应该是你的手笔吧?知道当年那些来龙去脉,又胆大妄为敢说出来的人,除了你,我真找不到第二个。

“人都故去了,你还在津津乐道着不堪回首的往事。换成你,你会不会和我一样怨恨?”

遮羞布一下子被掀开,丹朱气急说道,“你脸上大度宽容,心里却如此仇恨,还演戏骗过了所有人。但是你别得意太早,润玉和旭凤迟早会发现你的真面目!”

“润玉?”叶昙好笑地回答,“你以为润玉很喜欢你?这些年来你对他鲜少过问,连我这个只在天界呆了短短时日的人都看得出,你就只把润玉当做一个小玩意儿。想起的时候顺便关心一下,没用的时候看都不看一眼。在凡界体会这种生活整整两次,还记得是什么滋味吧?可即便如此,你也称得上是一个对他‘好’的人。这样贫瘠浅薄的生活,我都忍不住为润玉掬两把泪。”

她说着说着,丹朱的脸上忽然闪现一丝希望的曙光。

叶昙没有转身,她也用不着转身去看。能在慎行司不经通报便出入自由,让羞愤难掩的丹朱心生希冀的,也就只有——

她站在原地,感受从背后传来的温暖宽阔胸膛。

“是不是我不来,这些话你就一辈子埋在心里?”

“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值得再三回味的好事。”

丹朱看着润玉拥着叶昙,那一丝希望也湮灭了。

“润玉,你听到她的话,怎么还帮着她?”

润玉支起头答道,“谁让这偌大的天界,只有她一人会心疼我呢?叔父。”

他又说道,“我道为何寿诞当日,叔父见那大场面还能如斯平静,原来并非叔父本人。看来我对叔父还是不甚了解,连叔父的脾性都忘却了。”

丹朱还想着挣扎一番,“我昔日关心你,你不知报恩,还和叶昙一起对付我……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你对我好,也只是将我视为猫狗宠物。”

润玉答道,“这么多年来,天界有谁真正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过?在我最彷徨最无助的时候,又有谁站出来替我说过一句话?没有,一个都没有!在我险些失去唯一关心我的人之时,我才真正明白我的弱小。连最爱的人都无法留住,这样的天界对我来说,毫无存在的意义。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是天帝,我有能力改变这一切,我能创造一个让我所爱之人安全无虞的住所。若是有人想要破坏这一切,那只能怪我不念旧情。你听懂了吗,叔父?”

丹朱愤恨地咬着牙齿,“你是天帝,现在你说了算,旁人的话还重要么?”

“不重要,”他浅浅说道,“我告知你一声而已。”

叶昙撞撞润玉的肩膀,“要怎么处置他?下放牢狱吗?”

“不好吧,他可是堂堂天帝叔父,传出去不好听。”

“我有一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

她意有所指,“紫方云宫有些东西来自青丘,我们可以返还几件当做赏赐。”

润玉笑着接道,“就这样。”

叶昙走到困惑的丹朱面前,“你很久没回青丘了吧。我便给你个机会,让你永永远远欣赏青丘的美景……不用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