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之后,前来参加(原)寿诞的群仙被润玉在九霄云殿一一点名接见。
这些人见识过润玉的智谋运筹、以及叶昙的狠厉手段,不管润玉说什么,他们都连连点头称是。
棍棒敲打过这群人之后,那些从荼姚紫方云宫搜出来的宝贝,就成了补偿他们脆弱心灵的甜枣。
虽然这顶多说是物归原主,但毕竟是失而复得的珍宝,能再次拿回已是万分庆幸,还能抱怨什么呢。
做完这一些之后,已是傍晚时分。
叶昙晃晃疲惫的脑袋说道,“总算把这些分发完毕,我都快累死了。”
“给你备张椅子你偏不坐,现在知道累了。”
她郁结地答道,“你坐在上面,我坐在下面,这样不就成了审问犯人吗?算哪门子恩威并施。”
润玉笑道,“胧夜公主辛劳一天,本座着实过意不去。此刻正值用膳时分,便和本座一道用晚膳吧。”
“不了,”叶昙直接拒绝,“今早上,凰女师叔说有事要和我商量,让我早点回去。”
——凰女?
“她找你所为何事?”
“不知道。她那个人的性格你也清楚,不等她说出来,谁都猜不准是什么事。”叶昙抬头看看天色,“我先回景晏宫了,明天再见。”
“好。”
回景晏宫用过晚膳之后,凰女和越辰、叶昙在花园里散步消食,顺便把准备启程返回上清天的事告诉了她。
“回上清天,这么快?师叔你和大师兄来了才多久?何不在这里多呆几日。”
凰女嫌弃地说道,“待了半个多月够久的,也是时候回去了。”
“何时启程?”
“明日。”
叶昙思忖道,“真快。”
“我知道你公务繁忙,这几天和润玉……是陛下处理政务,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我什么都帮不上,还恬脸住在景晏宫,心里过意不去,不如早点回上清天,给你留个清净地休息。”
“话倒也不是这么说的,师叔。”她停住脚步说道,“不过既然师叔去意已决,师侄亦不便强留。只是我一直在忙些事情,有件事竟忘了要告诉大师兄。”
突然被点名的越辰便问道,“何事?”
叶昙解释道,“我知大师兄素来喜爱花草,洞府中也栽植了不少名贵品种。不过,大师兄应该没有见过还魂草吧,我手上正好有一株。”
“还魂草?!”
越辰吃惊地问道,“我记得还魂草长在苍云秘境。那里有只上古神兽守护,一般人别说去取,稍不留心性命轻易保不住。你竟然有一株?”
叶昙心中一惊。原来取还魂草如此凶险,那两个人怎么半句话都不说。
“你是怎么取到的?”
她低头说道,“这不重要。”然后仰起头对二人说道,“我现在就去取来,不耽误你们明日启程。”
“小师妹无需如此心急……”
凰女抬手阻断越辰的话,“你便去吧。”
“好。”
越辰看她飞快离去,问向凰女道,“师叔,她怎么忽然这样?”
“你个傻小子。谁会为了她去险象环生的苍云秘境取来还魂草?”
“……润玉吗?”
“他们的事,我们少管。就坐在这里等她回来吧。”
“是。”
璇玑宫。
叶昙问过戌四,得知润玉还在七政殿,先是吩咐他取来还魂草,然后移步去了七政殿。
她推开殿门,看见润玉正全神贯注写着批文。他头未见抬起,像是没有察觉到有人入内。
人员蘸了些墨水,写了几笔发现不显字迹,然后说道,“来人研墨。”
一个轻柔的脚步声越走越近,素净的手指执起漆黑的墨锭,滴上几滴水珠,细细地研起墨来。
润玉看着那不染纤尘的双手,放下手中的琉璃毫笔,合上公文置于一旁,抓起那双研墨的手放在掌心。
“白天这么累,怎么不早点休息?”
叶昙答道,“你不也没有休息。”
“我看完这些就好了。”
她偏头瞥见垒了一叠的公文劝道,“不用这么心急。公文是处理不完的,明日再看也无碍。”
“好。”
润玉清浅地应允着,但是叶昙知道只要她一走,润玉还是会先处理好这些才能安心休息。
“找我有什么事?”
叶昙答道,“凰女说明日回上清天,我决定跟着他们走一遭。”
“你要去上清天?为什么?”
“有些事情要解释清楚,还有些事情要请别人帮忙。”
润玉皱起眉头,“解释?莫非是向玄灵斗姆元君解释我们的行动?”
“我们瞒着所有人做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总得出面说清楚。爹娘心不在天界,他们迟早会回上清天。我不想他们那个时候还要受人猜忌怀疑。”
“你说得对。”他抿嘴说道,“我和你一起去。这件事我也参与其中,怎能让你独自面对众人质诘?”
叶昙连忙答道,“你现在是天帝,地位尊崇,如何能和我去上清天做这事。只有我这半个策划者兼师门弟子,才最合适。”
“但是我放心不下。”
“不用担心。师门不会对我如何,凰女也不会让我有事的。你呢乖乖呆在天界,继续处理你的公文。我答应你,过两天就会回来。”
润玉还想尝试一下,“其实我也不忙,陪你去一趟无所谓。”
——啊啊!不能让他也去。
叶昙按住他的肩膀恐吓道,“你这样不听话……我很不喜欢。”
“娘子,我不是三岁小孩,你这句话威胁不了我。且听好,我就是要和你去上清天。”
——看来硬的不行,那就只能用软的了。
她收了脸上的凶狠表情,娇笑着说道,“我方才还知道了一件事。”
润玉坦然接招,“何事?”
“苍云秘境。”
“……然后呢?”
她点点润玉的腰间,“你这里有一道新伤,是此前在苍云秘境受的伤吧。”
“小伤而已,不妨事。”
“谁说不妨事,其实挺妨事的。”
润玉:???怎么感觉话里有话。
叶昙比划着说道,“摸着不太舒服。希望我回来的时候,再也摸不到那个伤疤。”
“娘子是在暗示为夫什么?”
“没有啊,我没其他意思。”她双手一摊,“你可别误会。”
——这不是越描越黑吗?
润玉咬咬嘴唇,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为夫明白了,此番便不与娘子同去上清天。”
“夫君真听话。”
“只是,”他拉着叶昙的手,将她扯近了,“娘子千万不要后悔。”
“……不会。”呜呜呜,还没开始就后悔了。
这时,殿门外传来了戌四的声音,“公主,东西我拿来了。”
叶昙向外说道,“知道,这就出来。”
她整理好衣服,然后对润玉勾勾手指头。
“我有句话要对你说。”
润玉侧耳去听,“什么事情非要弄得神神秘秘的?”
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他的脸颊。
他听见叶昙暧昧的说道,“不要、太想我哦。”
眼睛蓦然深沉地闭上,润玉半晌才硬生生憋出一句话。“……不会。”
片刻之后,望着空无一人的七政殿,他头疼地捂上了额角。
“真是自己打自己脸。”
翌日清晨。
越辰早起收拾行装。洛霖和临秀听说他们要走,也都赶来景晏宫。
“怎么也不多呆几日,这么快便要离开。”
越辰恭敬地答道,“我还要回去向师祖复命,不便在天界久留。”
“你凰女师叔呢?”
“师叔听说小师妹也要和我们返回上清天,昨晚上即出发启程了。”
洛霖诧异地问道,“昨晚上?这么赶?”
“正是。”
二人不知凰女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能先送越辰和叶昙至南天门。路上几人还碰到了率兵巡逻的旭凤。
旭凤清楚事情经过之后,再三叮嘱叶昙道,“路上小心,别又闯出什么祸事来。”
叶昙不在意地挥挥手,“就是出一趟门而已,哪里会闯祸。”
“万事注意才好。”
“知道了。”
洛霖和临秀对此见怪不怪,便对越辰说道,“一路顺风。”
“越辰就此辞别。”
然后领着叶昙一起飞出了南天门。
离师门还有一段距离,叶昙看着天上的七彩祥云问道,“大师兄,今天分外热闹,莫非是什么大日子吗?”
越辰这才答道,“小师妹,你如今可是胧夜公主。驾临师门,总要让师尊和师叔们做些准备。”
叶昙如梦初醒,“凰女师叔星夜离去,难道是为了准备这些来迎接我?”
“自是如此。”
天哪,她还真没想到凰女能搞这一出。
刚落到地面,叶昙就见大师伯带着许多没见过的师叔们,齐齐站在门口等着她。
——乖乖,这阵势忒大。
大师伯迎了上来,“师侄一路赶来,辛苦了。”
叶昙赶紧答道,“大师伯客气,小侄不辛苦。大师兄体贴小侄腾云技艺不精,特意缓行相候,小侄感激不尽。”
“这本是越辰份内之事。”大师伯说道,“能得师侄青眼相待,是越辰的福气。”
“呵呵呵……”
这时,凰女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大喇喇地说道,“大师兄,我说了好几遍不要这样客套,你让师侄怎么接你的话。”
叶昙尴尬地摸摸脸颊没有说话。
大师伯不乐意地说道,“礼数断不可废。”
凰女一把拉过叶昙,“礼数是摆给外人看的,不是用在自己人身上。”她转头对叶昙说道,“我都安排好了,师尊正等着你呢。”
叶昙向后看着大师伯,“小侄先去参拜师祖,稍后再与大师伯叙旧。”
“好。”
大师伯遣散众同门后,平静地问道,“越辰此行可有收获?”
“徒儿愚钝,并无所得。”
“师侄关心于你,历劫之事更无需忧心。”
“是。”
——他不急,至少没有师父急。
斗姆元君洞府。
叶昙跪坐于蒲团上,躬身行了一礼。
“拜见师祖。”
斗姆元君答道,“起来吧。以你现在的身份,实无需向任何人行礼。”
“那是天界的规矩。此处却是上清天,当依上清天的礼数参拜。”
“难为你有心。凰女说你此行是来与我解释,你和润玉逼宫造反之因。”
叶昙低头回答,“正是。”
“无需如此。天道轮回,纲常有数。如今天界大局已定,我只赠你一言:一念贪欲起,百万魔障生。望你牢记在心,不负你父毕生期望。”
“徒孙谨记在心。”
出了洞府,叶昙终于缓出一口气。
还以为要面对师祖的狂风骤雨,结果她本人根本不关心。也是,都在上清天清修了,还管天界那么多干什么。
看着四下无人,叶昙悄悄退到树后,立刻去找那位擅长炼器的三师伯。
她敲敲结界,“三师伯,我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咳咳等等,”结界里窜出一个人来,“什么事你尽管说,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
“也不是很麻烦的事……就是三师伯可否在两日内,帮小侄炼造一具肉身?”
“炼制肉身?”她面露疑惑,“你炼肉身做什么?”
“自是因为很重要的用途。我把材料、画像都带来了,只需三师伯稍微发挥一下专长。”
虽然不明叶昙想做什么,但她还是同意了。
“好吧,我试试。”
“小侄感激不尽。”
“别见外,都是一家人。”
叶昙笑了,“多谢三师伯相助。”
“好、好、好。”
因着要等三师伯炼制肉身,叶昙没有立即返回天界,便在上清天四处看看。反正她和润玉报过备了,不着急回去解释。
她走到演武场,被一阵喧嚣声吸引了注意力。
一群非本门弟子正和师门弟子吵架,推推搡搡地像是一言不合就要开打。
“你们在干什么!”
越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清修净地何故吵闹打斗?”
“大师兄你来得正好。这群昆仑的弟子早前在比试大会中处处落败,便找了什么破书硬说我们修行有误、挖苦讽刺。”
“什么书?”
“就是这个。”弟子将一本话本交给越辰,还贴心解释道,“凡人为飞升成仙而杀妻证道。他们强行把我们牵涉其中,说我们修炼之法是错的。”
越辰粗略翻上几页,然后把话本还给师弟。
“诸位道友,三千大道殊途同归,何来我错你对之分?”
昆仑弟子说道,“既然修行有捷径,自然是往捷径走,谁还傻傻苦修淬体?若是杀妻便能证道飞升,我自是一万个愿意。大家伙儿认为呢?”
他身后的弟子诺诺附和。
“是吗?!”
一个严厉的女声自他们身后响起。
“那你注定与大道无缘。便是成仙,也迟早堕入魔道。”
本门弟子纷纷向后看去,然后摩西分海似的分出一条路让叶昙走到最前。
昆仑弟子问道,“口出狂言,你是何人?”
师门见她亲自出面立刻答道,“法神叶昙!”
叶昙走到越辰身边,向右伸出手。越辰一侧的弟子回过神来,将话本恭敬交到她手中。
“凡人不知神仙修行,胡乱编写话本也就算了。你们身为仙门弟子,非但不持身修心,竟还奉邪魔歪道为圭臬。昆仑就是这么教导弟子吗?难怪处处比不上我静虚一脉。”
“你别仗着自己是法神,便能强词夺路道。你倒是解释解释,为何杀妻证不了道?”
叶昙怜悯地看着他们,“为妻者,需三书六聘、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八抬大轿、跪拜皇天后土、父母高堂、对拜双方,方成夫妻。你以为你杀的只是一个‘妻子’,实际上……”
她缓步走向那群昆仑弟子,“你杀的是礼法、天地、父母还有本心。”
看着他们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叶昙又说道,“你如此不堪,大言不惭妄图成就大道?我都要被你笑死。至于这种话本,”
她随手把书扔在地上,“打发时间我都瞧不上,也就你们昆仑有闲心热衷研究。”
越辰见这场争论在此告一段落,便让本门弟子散去,不要在此聚集生事。
“小师妹言辞犀利,还望昆仑诸位不要介怀。”
介怀?他们哪有这个资格介怀!
她法神叶昙亲口将‘杀妻证道’打入邪魔外道之流,他们还能如何!
“你们静虚的人等着看吧,迟早被我们昆仑比下去。”
“是吗,”叶昙阴阳怪气地晃着脑袋,“希望你们快点。别到时候我们都证得混元,你们却还在苦苦寻找修炼捷径。”
他们听罢愤愤离去。
叶昙看着地上的话本,弹出一道灵力将之烧个干净彻底。
“还杀妻证道呢。”
越辰刚想让她不要把那些话记在心上,却听到她说——“杀夫证道我倒有兴趣。”
…
——他是不是要提醒一下润玉?
是夜。
叶昙照旧睡在临秀的草屋里,刚躺下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谁呀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我!”
凰女中气十足地回答道,“你快开门。”
——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搞什么?
叶昙爬起来开了门,“师叔,你也不看现在什么时辰……”
凰女单刀直入问道,“你找三师姐炼制肉身干什么?”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叶昙瞬间清醒。
“没什么。受一个朋友所托。”
“你什么朋友会用上肉身?他和你什么关系,竟能说动你做这种事!?”
叶昙叹口气说道,“师叔,这事牵涉面很大,你就别管了。”
“有关你的事,便是牵扯的人再多我也要管。我问你,你预备如何用上这肉身?”
“……移魂转魄。”
凰女笑得难以置信,“廉晁还教你这个?”
“是我自学的。”
“那你真厉害,这等天赋法术也能自学成功。”
叶昙落寞地答道,“师叔,你知道我上次我为何要来上清天吗?”
“洛霖修书请师尊助你。”
“师叔以为我身上能有何事,让爹娘、润玉、旭凤皆束手无策,只能向师尊求助?”
凰女不由眉头皱起,“莫非是因为你……”
“说穿了,还是因为我是花灵。我去年已经一万八千岁,以一个花灵的寿数来说,我已经活得相当久了,但其实这时候的我还处于巅峰时期。我原本估摸着我什么都不做的话,勉强能活过四万岁。但是上天不答应,上天让我到天界认识应龙、让我去魔界认识赤睛魔蟒,他们一个个的心头血,如今都在我的体内供我生存。”
“赤睛魔蟒……好久远的名字,我记得原来魔界的一位魔尊就是赤睛魔蟒。”
“就是她。我和润玉、旭凤在魔界发生了许多事,过程有些曲折暂且不提,但我确实拿到赤睛魔蟒的心头血。代价就是,我今后少不了要再去魔界了结这一切。而这具肉身则涉及到废帝对魔界做的一件未完之事,我虽然看不上他的行径,但还是要将之彻底完成。”
“太微对魔界做了何事?”
叶昙直直地望向凰女,“忘川族,灭灵箭。”
凰女后退两步,“灭灵箭!?太微没做完的事,难道和忘川族有关。”
“师叔以为忘川河之前发生的溯乱,真的是偶然吗?不是呢。废帝计划灭尽忘川族却百密一疏,此族尚存一遗孤在世。他之前为荼姚所用,后来被我接手。我答应过他,会给他换副身躯,让他重新开始人生。这便是我来上清天的另一个理由。”
“你让我缓缓……你得了赤睛魔蟒的心头血,你接手了荼姚之前的魔界手下,你将来还要去魔界了结未完之事。这些事,润玉知道吗?”
“他知道的,远比我说的要多。”
“你们都疯了吗?!这么危险的事都去做!”
叶昙叹息一声,“我惹出来的事,终究要我来摆平。”
“你就不怕别人发现吗?”
“我尽量做得隐秘些。”
“别的不论,至少灵箭剑这事,润玉会全力帮你。”
“至今为止我哪件事,润玉不是全力帮我?”
凰女意有所指,“以后的事,难说……”
“我都不用去想以后的事,师叔。”叶昙无奈地笑了,“我就算得了应龙的心头血,最多也就十万岁寿数。我生来注定要比身边的人,走得早一些。”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做这些多余的事?去过你逍遥自在的日子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卷入天界漩涡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