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转过身,我给你背上的淤青擦药。”
他乖乖地脱了衣服,整齐地叠放在床榻上。
叶昙拿着跌打药,用指尖化了药膏,一点点擦到润玉身上的青紫处。
一片沉默之中,润玉开口问道,“叶儿,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我的尾巴怎么变得又大又金色的?”
她简单地答道,“你从一个小孩子长成了一个大人,尾巴自然也变大了。后来你当了天帝,所以尾巴变成了金色的。”
“那我胸口这里的这道疤,”润玉转身摸着光滑的胸口问道,“怎么不见了?”
“这应该可以理解为……你当上天帝的奖赏。”
“是吗?”
润玉目光灼灼地盯着叶昙,“明明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为何却能感受到你的气息?”
和润玉不同,在叶昙的眼里,他的胸口并不是毫无一物。那肩下勾勒出一片花瓣的形状,正是她自己的一瓣真身。
她抬起手抚向原来的伤疤处。一道银光闪过,她的那瓣真身便显现出来。
“你以前总是说不喜欢那道伤疤,我就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替你掩盖。但现在你身体平整如新生婴孩,应该不再需要了。”
叶昙素手微扬,那瓣真身眼看着就要从润玉的肤上飞起,飞回她的手里。
润玉眼疾手快将她的手,连带着她的一瓣真身,一并按回自己肩下。
“不可以。”
“可你不需要。”
“但是我喜欢。”
二人脉脉对视许久,叶昙最后败下阵来低头浅笑。
“好吧,你想留着就留着。”
她想把手从润玉手里抽出来,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松开手,让我继续给你涂药。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叫戌四进来。”
润玉立刻松手转背一气呵成,“还是你来吧。”
叶昙简直哭笑不得。
片刻之后,润玉又问,“这片真身还是你以前送给我的那一瓣吗?”
“是。”
“我记得我收起来了。”
她点头答道,“对啊,你收在了床头那个蚌壳里。”
润玉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的真身,我会不知道在哪里?”
“也对。那你是什么时候拿回来的?”
叶昙的手一顿,然后她又说道,“在你离开太湖之后。”
“可是,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离开太湖的了?还有我娘亲、舅舅、外祖现在怎么样了?我问过你爹水神还有杜宏,但是他们都说不清楚,那你知道吗?”
“……我知道。”
“你和我说说吧。”
叶昙潸然叹一口气,“他们离开太湖,去了另外一个地方。现在太湖已经有了新的水君、新的子民。”还是你的封地。
润玉身体一僵,转向叶昙难以置信地问道,“都走了?”
“是的。”
“走了……走了好。”润玉回过身感叹似的说道,“他们去了一个没有我的地方,应该不会再痛苦难过了。”
“嗯。”
叶昙轻轻应了一声,接着上药。
半晌之后,润玉颤抖身体抽噎着问道,“那我就只有叶儿一个人了。”
“不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泪痕。
“真的吗?”
“真的。”
这样泪眼汪汪的润玉实在太惹人怜爱了,叶昙忍不住环抱住他,让他的头搭在自己没上药的另一边肩膀。
“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
润玉埋在叶昙肩头,勾着身体将她紧紧抱住。
“我现在只有你了。”
虽然知道润玉和叶昙并没有受大伤,但杜宏仍是不放心,特意令人召来药仙给二人诊脉。
润玉看起来伤(摔)得比较重,药仙格外给他开了活血化瘀的药汤,嘱咐他按时服用。
“……虽是小伤也不能轻视,陛下身子娇贵多保重才好。”
“知道了。”他不冷不淡地回应,“你说话这么阴阳怪气,我以前应该不怎么喜欢你吧?”
药仙淡定地答道,“陛下英明。”
“你身为臣子,不讨主上欢心,更为主上所恶,竟也坐得住吗?”
药仙不在乎地说道,“谁说小仙不讨主上欢心?小仙只是不为陛下所喜而已。”
润玉深深地看着药仙。
他的意思是自己不是他的主上,所以自己喜不喜欢他,他根本无所谓。那他的主上究竟会是哪个大人物?
药仙起身作揖,“陛下已无碍,小仙先告退。”
“去吧。”
“是。”
药仙离开寝殿之后,又去了一趟叶昙的客房。
“参见少主。”
叶昙淡然地问道,“润玉的身体怎么样了?”
“仅是跌打摔伤,别无大恙。”
“你觉得他的记忆何时能恢复?”
药仙琢磨道,“以陛下的回应来看,怕是短时间内恢复不到原来的模样。”
——这样单纯的陛下,哪里是之前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夜神?。
“两三个月也不能吗?”
“大概率不能。”
叶昙便呼出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少主此言何意?”
她解释道,“杜宏上报说,润玉的心智渐渐长成,我看他最多一个月便能重新掌政。之后我再用上个把月带他熟悉各司各部职能,就不必再在朝政上耗费心力。届时我随便找个理由离开天界一段日子,润玉没有之前的记忆,不会太阻拦我的。”
“少主是要去往何处?”
“你们没完成的事,始终要在我手上做完。”
药仙起身躬礼,“属下明白了。这就回药师宫为少主准备一应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好。”
“就此告退。”
到了晚上,润玉看着对面空空的座位问道,“叶儿呢?”
戌三上前答道,“禀陛下,洛湘府给公主带了话,让公主回去一趟。”
“水神让她回家?”
“正是。”
“那我今天晚上就只一个人吃饭?”
“……对。是否现在传菜上来?”
润玉闷闷地答道,“上来吧。”
“是。”
戌□□到一边,看着润玉盯着一碟碟精致的菜色,却无精打采地胡乱搅着饭碗里的白饭。饭粒洒落了一大半,他都没有半分反应。
说起来今天还是陛下苏醒以来,第一次一个人吃饭。这些日子,公主住在璇玑宫,一日三餐都和陛下一起用。那时陛下不管吃什么都很香,哪里是这副毫无食欲的样子。
夜里,润玉心不在焉地坐在水榭里,一个问题早已问了无数遍。
“……叶儿什么时候回来?”
戌四打着呵欠答道,“陛下,这个时候了公主还没有回璇玑宫,怕是今夜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公主今夜很可能在洛湘府歇息,明日才会来璇玑宫……吧。”
润玉哀嚎一声,“明日呀。”
“应该是这样。”
他郁闷半天然后问道,“洛湘府在哪里?要是太晚了她赶不回来,那我就出去接她。”
戌四的瞌睡一下子被惊醒。
“陛下万万不可。公主再三吩咐,您在完全康复之前绝对不能离开璇玑宫。要是让公主知道陛下偷偷溜出去,小人的狗腿都会被公主打折!”
“哦,”润玉庆幸地答道,“原来是你的腿被打断,不是我的!”
“啥?!”
润玉一下子从凉亭飞奔出去。
“我去找叶儿了!”
那速度之快,戌四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陛、陛下!”天哪,他的狗腿不保了!
洛湘府。
叶昙正在书房和洛霖、临秀详细说明润玉的近况。
听到她说润玉时而像个孩童,时而有点成熟的模样,洛霖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润玉还是没有恢复。真是苦了你了,小昙。”
叶昙摇摇头,“爹,我没事的。再说润玉这些日子正逐渐长大,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变成从前那个润玉了。”
“希望如此。”
临秀感叹道,“可就算他记得你爹还有你,他也只把你当做一个幼年玩伴,而不是山盟海誓的妻子。我只怕润玉会一直这样,再也记不得你们之前经历过的事,那时你又该怎么办才好?”
“娘不必担心,”叶昙笑道,“之前他没有幼时记忆,我都能让他喜欢上我。如今他有了幼时记忆,再让他喜欢我岂不是更轻而易举。娘你要对女儿我,有信心呀!”
“你真是……”
叶昙无所谓地笑了,心里却泛起了苦水。
她自己都吃不准润玉对她是什么态度,这些话也只能骗骗不知情的爹娘。要是润玉真的只把她当做单纯的青梅竹马,她就算能在天界翻云覆雨,也完全控制不了润玉勉强爱她呀。
“好了,”临秀打着圆场说道,“你久不回洛湘府,娘特意给你准备了些好吃的。等会儿吃了晚饭,你再回璇玑宫吧。”
“还是娘疼我。”
“你呀,惯会哄人。”
本来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家人吃个饭,没想到突然会有人上门拜访。叶昙下午才和润玉比试了一番,衣服上起了皱实在不方便会客,她便想回自己的小院换一套衣服。左挑右捡都没找到合心意的,她忽然看到娘给她的那套缥绿色衣裙,于是换上了那一套。
酒足饭饱夜已深沉,他们才送走了客人。
临秀对微醺的叶昙说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别回璇玑宫,就在洛湘府睡一晚吧。”
“也好,我好久没在洛湘府睡了。”然后她独自摇摇晃晃地走回小院。
刚一推开房门,叶昙就在黑暗中撞上了一堵肉墙。抬起头睁大眼睛,借着月光她才看清了眼前之人。
“润玉?你怎么在这里?”
润玉点亮房中的烛火,扶着叶昙坐到一旁的木桌旁。
“你这么晚了都没有回璇玑宫,我就来接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出来得急,还没问洛湘府在哪里,更不知道你的位置。”他诚实地回答,“但是我抬头看到天上有座彩虹桥,然后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只要跟着彩虹桥走,就一定能找到你。”
叶昙扑哧一笑,“你不记得洛湘府,却记得水雾虹桥。”
润玉便问道,“水雾虹桥?”
“没错,”她单手撑着脑袋说道,“我刚到天界的时候根本不认得路,你怕我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就施下了这个法术。水雾虹桥一端连着璇玑宫,一端连在我身上。我一抬头就知道璇玑宫的方向,明白怎么样才能回到洛湘府。”
他不解地询问着,“那我也应该是用水雾虹桥把你和洛湘府连接在一起,怎么会连接璇玑宫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是因为我遇到麻烦去找你的话,你一定会帮我解决。”
“真的吗?”
“没错!”
——因为那个时候的润玉,就是这样子的呀。
——其实事实是,润玉那个时候认为叶昙是水神和风神的孩子,也就是他命定的未婚妻。反正将来叶昙也要嫁进璇玑宫,于是润玉直接省略中间的步骤,将她和璇玑宫连接在了一起。
现在茫然无知的润玉信了叶昙的话,忍不住为自己鼓掌。
“原来在叶儿心里,我是这么值得信赖。”
“……是。”
晚饭待客喝了点酒,叶昙脑袋越来越昏沉,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了。
看着她这个样子,润玉只能歇了带她回璇玑宫的心思。
“你都醉了,还是到床上好好休息吧。”
他起身扶着叶昙走了几步,但是叶昙脚一软,直直摔在润玉怀里。
“我走不动,你抱我到床上。”
润玉抿抿嘴巴没有反对,然后将叶昙拦腰抱起放到床上。叶昙坐在柔软的床上,看着润玉傻傻发呆。
他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叶昙没有回应。
以为叶昙完全懵掉了,润玉按着她的肩膀想让她平躺着睡下。哪知叶昙趁着润玉靠近,飞快地抱上了润玉的脖颈。
被她这一吓,润玉慌忙问道,“叶儿?”
叶昙倚在润玉肩头,用游丝般的声音说道,“我要是做了错事,你会原谅我吗?”
“什么事?”
“……错事。”
润玉手腾空摆放着,不知是放下还是回抱叶昙。末了他叹息一声,“不管你做什么事,我都不会指责你。在我心里,你永远是第一位。”
——那就好。
叶昙后仰身子,迷蒙着双眼平视润玉。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她手抚上润玉光洁的脸庞,“不枉我这么喜欢你。”
润玉微一愣神。
仿佛只是一眨眼,叶昙蓦然凑了上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润玉的脑海顿时炸开一片空白。他的眼睛眨了又眨,手臂在一阵颤抖中,下意识拥住了叶昙的肩膀。
醉酒的叶昙只来得及亲这一下,便抵不住浓重的困意昏睡过去。
她靠在润玉怀里,润玉揽着她许久没有动静。
“原来……原来叶儿是喜欢我的。”
这个吻带来了许许多多陌生的回忆,也解答了他心中无数疑惑。
在那些回忆里,每次他靠近叶儿,叶儿都没有拒绝,还会羞涩地埋在他胸口。
白天困扰他的想法早已荡然无存,他发誓他从来没有此刻这么开心,也没有这样期待明天的到来。
翌日。
叶昙头疼欲裂地醒来。睁眼看着面前盯着她瞧的人,她还没有完全回过神。
“叶儿。”
——是润玉。
对了,他昨晚上好像是来找她,然后抱她上床休息,之后……之后发生什么事了?她没记起来。
“是你。”
她费了好大力才从床上坐起,摇着沉重的脑袋等待理智回笼。
润玉跟着翻身坐在叶昙身边,“叶儿,你还记得昨晚上的事情吗?”
“昨晚上?”她重复道,“昨晚上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试探性地摸上叶昙的肩膀,然后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没什么。”
“这样,”叶昙闭着眼低头说道,“你也是胡闹,居然跑到洛湘府来了。璇玑宫的人不知道你在这里,铁定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你赶紧回去,我一会儿就来。”
“你和我一起回去……”
这话还没说完,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小昙起床了吧?娘给你熬了一晚醒酒汤,你赶紧喝了早些去璇玑宫。”
见房门内一直没有回应,临秀于是推开门一看。
“时辰不早了,你该……”随后她直接原地大声惊呼道,“润玉,你怎么在这里?!”
润玉此时才觉察情况不对,因为他和叶昙衣衫不整地一起坐在床上!这下、这下大事不妙。
这声惊呼同时引来了不远处的洛霖。
他赶过来问道,“怎么了,你大呼小……”然后他也被这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洛霖一把拉过临秀,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你们两个穿好衣服再出来!”
和不知所措的润玉截然相反,叶昙还在试图回想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醉酒误人,润玉怎么偏偏那个时候来了。
“叶儿,”润玉忽然抢过叶昙按在额上的手,然后紧紧握住,“要是神上怪罪下来,你就说都是我做的。明白了吗?”
叶昙:???
“你做的?”她不解地问道,“什么时候?”
“昨晚上呀。”
难道昨晚上润玉把她推倒床上灵修了?不像呀,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咳咳。
“你不要乱说话,我会和爹娘解释清楚的。”
——这才多大点事,根本不用慌神。
但是润玉却不这么认为,他惊恐地圆睁双眼问道,“什么叫做解释清楚?你打算怎么向你爹娘解释?”
“本来就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干嘛说得像是发生了大事一样?”
叶昙无语地掀开被子下床,手却被润玉心急地按住了。
“我们之间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吗?”
她诧异地回身一问,“你觉得我们发生了什么?”
——搞笑吧,他还什么都没有记起来呢。
“那是当然!”
“我说没有、你说有?既然如此,那你亲自去和我爹娘说吧。”
润玉酝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好!本来这种事就该由我来说的。”
——奇怪,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他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