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故作感叹道,“夫人没在现场,不知当时场面如何紧张,就连火神都无法擒住他。若不是法神力克鸿晖,怕是整个御花园都会陷入杀戮之中,不能把责任都推到法神身上。”
听他的话,妇人坐都坐不住了。
“我苦命的孩子,这么早就随他的父亲走了,让我如何过下半辈子。”
叶昙懒得应付她,又站开了些许。
在场有的人被妇人的话感动,居然开始帮着她指责起叶昙了。
“我等虽知法神殿下武艺高强,但如此草菅人命,实非上神所为。”
“入魔之人虽然难以对付,但也不至于就地诛杀,连尸首都不留下。”
“法神此举确实失当。”
罗里吧嗦,叽里呱啦。
“我的妈呀,见鬼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个惊慌的声音,叶昙认出了那是曲灵。
于是她整整衣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向刚才批评她的人群。
“谁说鸿晖死了?”
现在忽然鸦雀无声。
她又看向跪地的妇人,“谁说一剑穿心不能活?”
妇人倒吸一口气,眼里却逐渐有了光芒。
“法神殿下,我儿没死吗?”
叶昙转头看向那个走过来的人影,“他是死是活,不如你自己看。”
那人越走越近,在周围一片惊叹声中,那人轻声问道,“是娘吗?”
妇人瞬间停了呼吸,睁大眼睛望了过去,霎时间泪水奔腾而出。
“鸿晖!”
“娘!”
他缓步走来,抱着哭泣不止的妇人说道,“娘,孩儿没死。”
“听你伯父说你一剑穿心了吗?娘以为你已经死了。”
“孩儿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死?”
太微震惊地站了起来,“法神,这是怎么回事?本座明明看见他当场气绝了。”
叶昙冷静地回答,“小神从未说他死了,所以他没有死。”
“莫非你用了什么秘术,能起死回生?”
“当然不是。小神身为法神,怎能做那种大逆不道之事。”
她娓娓道来,“小神幼时看过一本医术,内里记载了一篇非常神奇的文章,说是人的心脏呈‘田’字分布了四个心室,各自被筋肉分开,称为生死劫。刺中此处者,看似假死,仍能医活。我前日与他打斗时,就是刺中了他的生死劫。魔气也因为他的短暂假死,尽泄出体外,如此不比什么静心修养来得快,效果也更好。”
武德星君小声问道,“可他身上血肉模糊也是真的……”
“小神下手当然有分寸,他看着被划了几十刀很严重,其实只是些皮外伤不碍事。”
叶昙轻松地回答,“连血也没多流,你看他整个人不是挺好的。”
鸿晖撸起袖子,亮出手上的伤疤,“确实只留下了一些疤痕,仙上说擦完药便能恢复如初了。”
他端正地朝着叶昙行了一个大礼,“小人罪孽深重,仍得法神殿下手下留情,实在感激不尽。”
“不必感激我,”叶昙甩甩衣袖说道,“你命不该绝,就好好活着。”
“是!”
他眼含泪水看向叶昙,在他徘徊于生死边缘时,他听见了叶昙那句话——不想死就活着,只有活着才能亲手复仇。
不管是谁害他变成这样的,他都要让这个人后悔终生。
叶昙满意地看到鸿晖眼里的恨意,开怀地说道,“陛下,如今鸿晖魔性已解,人也恢复理智,小神便开始着手调查陷害他入魔之人。武德星君若是有何线索,请随时来慎刑司告知小神。”
武德星君恭敬地回道,“是。”
“小神还有蝶翼族的结案书要写,请陛下准许小神告退。”
太微轻挥手,“去吧。”
“谢陛下。”
她昂首挺胸,在众人畏惧的眼神中阔步走出了九霄云殿。
曲灵立刻迎了上去,“神上,那个人真的没死吗?”
“当然了,大白天还能有鬼。”
“可是,我想不通。他就算没有一剑穿胸,光身上那么多伤口,也活不了吧。”
叶昙大声笑道,“别说是身上,就连脸上这巴掌大的地方,我出手划上几十刀,也照样是皮肉小伤。”
“神上千万别用在我脸上。”
“你和我无冤无仇,我划你脸做什么?我还指望着你给我做事呢。”
“是是是,做事做事。”
她的声音被风送进了九霄云殿,惊得众仙闭上了嘴巴。
——幸亏还没说到要给太子准备侧妃人选之事。法神这么强横,太子百依百顺,谁还敢把自己女儿送去给她毁容。
下值之后,叶昙招呼着琉璃一起回洛湘府吃顿便饭。
她从九霄云殿回来,便让曲灵找来琉璃,边问边写完了这份结案书。
琉璃犹豫着说道,“可是,我没带拜礼呀。”
“吃顿饭你带什么拜礼,咱们洛湘府又不是这么讲规矩的地方。听我的,不用。”
“不好吧……”
“你去不了就算了。”
“我去我去,”她从随身小袋里拿出了一坛百花蜂蜜,“这个当做拜礼,姐姐不要嫌弃。”
叶昙啧啧说道,“你们真循规蹈矩。”
她顺手接过,收进了千机伞里,美其名曰回去再拿出来一起喝,实际上准备中饱私囊。
二人开开心心地走着,琉璃忽然面色不善地看向旁边一颗大树。
“谁躲在那里?”
风吹叶落,无人应答。
叶昙无聊地打个呵欠。一定是白衡,就他这么胆大包天,敢来蹲守她。
“算了,一个熟人,不必理会。”
琉璃却不依不饶地说着,“味道这么重,不知是哪个骚狐狸。”
骚、骚狐狸?
她赞叹地竖起了大拇指,“你鼻子真厉害,这么远都闻得到味儿。”
“姐姐未免小看我了,我天生对各种狐狸精敏感。”
白衡听不下去终于跑了出来,“你说谁是骚狐狸,谁骚了?”
琉璃飞着白眼回答,“谁出来谁就是呗,难不成狐狸精还会从天而降。”
不咸不淡的话噎得他无话可说。
叶昙扑哧一笑,感叹地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白衡冷哼一声回答,“你年纪小,我不和你计较。我有事,才来找法神殿下。”
“有事?就你一个游手好闲的,能有什么要紧事?还是别打扰法神殿下回府用膳。”
琉璃亲密地挽上叶昙的手臂,“姐姐我们走,别被狐狸精扰了吃饭的兴致。”
“嗯嗯。”
她憋着笑,回头看见了白衡气得通红的脸,这两人不会因为这一点事就杠上了吧。
但是琉璃也只拦得了白衡这一回,他还知道要灵活转换阵地,于是就去落星潭前面的密林里蹲着,果然蹲到了只身前来的叶昙。
“法神殿下。”
叶昙无奈地看着他问道,“你没事又来找我?”
“怎么能说没事,明明是有正事。”
“你说。”
白衡忽然面色严正地说道,“陛下暗示我爹选出几个貌美年幼性柔的族女。”
“陛下又要封妃了?”
“不,是给太子殿下。”
叶昙也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件事。多谢你前来告知,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你可以不在乎,我狐族却不能做这谋害族人之事。”
她神神在在地答道,“听不懂,说清楚点。”
“今日在九霄云殿的事,可是传遍了整个天界。”
“哦?今日九霄云殿议了许多事,不知你说的是哪件?”
白衡着急地说道,“还能是哪一件,不就是那个入魔的鸿晖,身受几十刀却还是皮肉伤的事。”
“你来找我就为这个?”
“殿下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故意这么说,?”
——这个人比她想象得更敏锐嘛。
“此事,我方从你口中得知。”虽然也在她意料之中。
“我看殿下这么平和,不像是刚得知的样子。”
他心里有太多事情,抓耳挠腮都想不明白,却不能、不敢、不知问谁。好不容易插科打诨和法神攀上点交情,逮着这个好机会当然想弄清楚。
“我知道太子殿下对法神情根深种,断不会接受其他女子。法神明知这一点却还是亲自动手警告,是不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你才会做出这一系列事情?”
之前的事情他猜得七七八八,但自从法神去了一趟栖梧宫回来病了三日那个时候起,他就有些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了,以至于到现在甚至摸不清叶昙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世子,你抓疼我了。”
叶昙冷冷清清地说着,眼神示意他看自己的手。
白衡下意识一松手,发现他刚才激动地上前几步,不自觉抓住了叶昙的手臂。
他向后退了半步,“……对不住。”
“这人有好奇心、有求知欲是件好事,但是再好奇、再求知也要有个限度。”她凑近了小声说道,“别一不注意踩到了别人的底线,一命归阴了。”
叶昙是株昙花,身上自带有清淡的香味,如今这清浅的香气却让白衡感受到了一丝杀意。
他有些懵,她想……杀了他,就因为他刚才的话?!
她没管白衡的懵懂表情,而是走向了落星潭。
“我劝世子凡事适可而止的好,更不要和我有任何牵扯,不然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更让人听不懂了。
白衡又追了上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手摸到叶昙的外裳,只听‘嘶啦’一声,纱衣立即破了一大片。
气氛有些尴尬。
“我、我不是故意的。”
叶昙抬头看了看月色,估摸着时间,便忽然大叫一声。
“啊——!”
这声尖叫迅速吸引来了跟着旭凤巡逻到附近的燎原君等人,以及耽搁了些许时间还没走到落星潭的润玉。
白衡急忙去捂着叶昙的嘴巴,“你叫什么呀?说了我不是故意要撕你衣服的。”
在左右闪躲的空档,她刚好看见飞奔而来的旭凤,和一队巡逻队。
“旭凤快来救我。”
旭凤的脚步更快了,他马上分开距离太近的这二人,“发生何事了?”
“没事没事,”白衡赶紧摆摆手试图解释,“真的没事。”
但是他手上的纱衣碎布,坚决地出卖了他。
旭凤看了看那碎布,以及和碎布同一颜色的叶昙外衫,当即怒不可遏。
“没事?那你手里的碎布从何而来?她撕下来硬塞到你手里?”
白衡立刻扔了纱衣碎布,想把整件事说明白。
叶昙却开口说道,“白衡说有事找我,要我先听听他说话。我听了几句不想听,他非但不让我走,还抓伤了我的手臂。这片纱衣就是刚才被他撕下来的。”
“什么?你说什么!?”
他目瞪口呆想上前质问一句,不防被刚好听见叶昙所言的润玉一掌击退。
“狐族就是你这般没皮没脸的?”
“太子殿下,火神殿下,事情不是这样子的!”
旭凤将叶昙拦在身后,严厉地质问,“那事情如何,你细细说来。”
“小人是想找法神殿下说些话,但法神殿下一直不曾正面回应,还转身就走,小人一时心急便想拦着问个清楚,纱衣也是小人不小心撕下来的。”
“我们都看清楚了,你为何要捂住她的口鼻,不让她说话?”
“她突然叫这么大声,我听了怕你们误会。”
叶昙又说话了,“呸,什么误会。那你敢把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说一次吗?”
他刚才说的话?说天帝让他们献出族女给太子,法神心胸狭窄擅毁人容?他哪样都不敢当着润玉和旭凤说出口。
“我、我……”
他的磕磕巴巴等同坐实了叶昙的话,旭凤立即让燎原君压他去了天牢,并通知天帝及狐王。
燎原君问是以何种罪名上报,旭凤冷冷地回答,“出言不逊,轻薄上神。”
“是。”
白衡这下急了,“火神殿下,你不要去找我爹呀,他真的会打死我的。千万不要啊!”
“带下去。”
他挥退燎原君等人,看向躲进润玉怀里的叶昙,“你没事吧?”
“没事,幸好你们来了。”
她也就这个时候才像个正常女孩子,会知道害怕、找人求救。
听学还没开始多久,天帝和狐王就匆匆赶来了。
天帝看见叶昙安然无恙算是放了心,狐王一开口就问白衡又闯了什么祸事。
旭凤简短地汇报了这件事,狐王脸色立时有些不好看。
他看着对他的求助视而不见的天帝,只得亲自拉下脸向叶昙赔罪。
“法神殿下,逆子无礼冲撞了殿下,请殿下宽恕。虽然逆子吊儿郎当了些,但小王能保证,他对法神殿下绝不是那种意思。”
叶昙看着狐王这么低三下四的说话,在润玉的点头下别扭地答应了。
“小神看在狐王的面子上,暂且将此事揭过不提。只是小惩大诫省不了,就让他在天牢里呆一晚上吧。”
和对上神大不敬的罪名比起来,住一晚上天牢简直就是法外开恩!他还能说什么。
“谢法神殿下。”
天帝插上一句说道,“法神武艺高强,怎会被世子有机可趁?”
“世子当时说是有秘!密!想告诉小神,手上却不怎么老实。”她撸起袖子亮出发红的手臂,“要不是看在他是青丘来的客!人!我早就把他就地……不是,抓起来了。”
——就地什么,就地还能什么,是不是想说就地诛杀?!
“法神今后还是克制些好。”
叶昙答道,“小神已是十分克制了,不然凭白衡所为他早就……”
“叶儿,”润玉对她摇摇头,“算了。”
“不提也罢。”
狐王面子上过不去,找了个理由遁走了,天帝闲聊了一阵之后也离开了。
他们一走,叶昙立刻趴在石桌上发着闷气。
润玉朝旭凤使了个眼色,旭凤困惑地指着自己,不明白怎么让他做这事。
“咳咳,没事的,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我们继续听学?”
“听你个大头鬼。”
叶昙拍桌而起,“我不听了,你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你去哪儿,这可是父帝的命令!”
“他说的我就必须听从吗?我忍不下这口气,我要去找那个混蛋出气。”
旭凤准备去拦下她,润玉却说道,“你拦不住她,我去。今日不如就此作罢,父帝若是问起,你帮着解释一下。”
然后也跟着叶昙走了。
——他还能怎么办,就问他还能怎么着?
“你们等等我,我也跟你们去。”
可当他一路走到天牢时,却被侍卫挡在了大门外。
“火神殿下留步!神上有令,若是没有她的陪同,您不能随意入内。”
“我就是跟你们神上一起来的,只是脚步慢了些才没有一同出现,怎么我一个人就进不了了呢?”
“殿下,小人也是奉命行事,请您不要让小人难做。”
旭凤一拍脑袋,“你进去通传一声总可以了吧,她会让我进去的。”
“好。”
旁边的侍卫便进去了。
不一会儿他出来说,“火神殿下,神上不让你进,说是你不关心她的死活,她不想看见你。”
旭凤:……???
“我不关心她,我不关心她我吃饱了没事做到这里来散步?你再去通传,我非要进去不可。”
侍卫又进去了,只是这次他迟迟没有再出来。
“火神殿下,我看是神上不让他出来回您的话。不如,您改日再来?”意思还是不让进。
他们两个想抱团,撇下他一个面对父帝的怒火,不可能!
“你给你们神上带句话,这件事我没完。”
“是。”
天牢里,叶昙坐在明镜厅里无聊地翻着卷宗。
“叶儿,你今日为何要针对白衡?我可不信,他敢对你不轨。”
“他当然不敢,也就只有你才敢。”
润玉摸摸鼻子答道,“我就当做赞美收下了。”
——论脸皮厚,她真的比不过润玉。
“但是他脑子聪明,聪明得超出我预期,他甚至都能猜出我们是不是在隐瞒些什么。再这样放纵下去,只怕还不等我们出手,你父帝就会先解决了他。我不过给他个小小的警告,又算得了什么。”
“有理。”
禹严很快从里面出来了,“参见太子殿下。神上,我已将白衡投入寒冰狱,吩咐明早让人放他出去。”
“寒冰狱?不错,挺适合他这个古道热肠的。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是。”
这白衡胆子也太大了些,少主虽然过分好看,但是早已名花有主,他也敢贸贸然轻狂,敬佩他色胆包天。
“咱们也去看看?”
“好。”
进到这寒冰狱里,叶昙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看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白衡,她拍拍牢门提醒一下自己的存在。
“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见你。”
“黄鼠狼给鸡拜年。”
“说什么呢。我可是实打实为你着想,才会让你进来坐坐。”
“你就不怕……太子知道实情?”
“你说润玉?”这时,叶昙将润玉拉到了身旁,“他可不就在这里吗?”
润玉主动向白衡点头示意,“世子应当还好吧。”
——天哪,原来太子和法神是一伙的!他们一起串通好了来算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