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离早已泣不成声,“幸好有你。只要你陪在鲤……润玉身边,他就会一直幸福快乐,我还求什么呢?”
她擦掉泪水,从怀里掏出一条璎珞珍珠项链。
“你们大婚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们,这串项链你收着吧,它和润玉手上的人鱼泪一样是鲛珠所制,不说极其贵重,也算稀罕少有,权当我的一片心意。祝愿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叶昙郑重地接过,“谢谢。”
簌离愧疚地对她说,“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从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他这么喜欢你,我求你千万不要辜负他的心意。”
“我不会离开他的。也许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就会和他离开天界,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过平静的日子,再也不会尔虞我诈、争斗不休。”
“好好好,”她想到了什么忽然站起来,“都已经这么晚了,你刚从那边回来应该很累了,明日洛湘府还要宴请水君们,你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不待叶昙回话,簌离急急地走了出去。
吐出胸口的一股浊气,叶昙把那块碎衣角和璎珞项链一齐带回了房里。
翌日。
洛湘府迎来了这几个月最热闹的一日。
下界的水君们纷纷来到天界,庆祝洛湘府水神之女成功晋升法神。
早已得知消息的燎原君这两日亲自驻守南天门,他粗粗一算,上界的水君连同随行在内就有将近三十几位,还不包括昨晚提前赶来的洞庭水君。
虽然那位水君以厚纱覆面,不愿以真容示人,但是她手里的令牌和请柬千真万确,想着可能是她面上有些不适才会遮遮掩掩,燎原君也就让她进去了。
水族近来声势大噪,且又是为庆贺法神晋神而来,火神殿下下令绝对不能失了天界(鸟族)的礼数。
于是一干人等严阵以待,特意开辟了一条水君的专属通道,让他们有序进入天界。
这一景象让日常进出南天门的众仙啧啧称奇,有恃无恐的鸟族也有这么规矩的时候?
哦对了,现在鸟族已经没有那个‘恃’,只剩下‘恐’了。
——那法神殿下真是个奇女子,可惜他们没有请柬不能进洛湘府,不然攀个交情也不错。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没有个违反天规天条的时候,混个脸熟也是不错的。
他们浑然不知,若是此刻去洛湘府附近转一转,就能看到那位奇女子正站在洛湘府门口迎接宾客……
“鄱阳水君来了。”
“哈哈哈,法神殿下亲自相迎,小人愧不敢当。”鄱阳水君拱手回道,“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您收下。”
叶昙笑道,“多谢,请进。”
送了这几位进去,叶昙揉揉笑僵的脸颊。
一早上她就被娘从被窝里挖出来,精心梳妆打扮了许久,只随便吃了几口早饭,就被派到这里站岗,整个上午都在重复着‘某某水君来了’‘某某水君请进’这种客套话。
当然她不是独自受苦,身后还有戌一和戌二。反正现在里面只有簌离,等钱塘的人来了再让他们进去盯着也不迟。
只是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害得她脸都僵了、脖子都酸了。
“公主,今天的人真多啊。”
“是啊,我都快忍不住吐舌头散热了。”
叶昙闭着翻了个白眼,“我难道不累吗?真搞不懂爹怎么让我站在这里,你热得想吐舌头,我还想打伞呢。我虽然晋神了,但本质还是朵需要呵护的娇花啊。”
戌一、戌二无声地笑了出来。
——以后可以和弟弟们说这个,保准他们会笑出声来。
——普天之下会这样想的,怕是只有夜神殿下了。
他们腹诽着,却听见叶昙沉下声音说道,“来了。”
抬头望去,一行人正往这里走来,看来就是公主叮嘱他们留神的钱塘水君了。
“钱塘水君来了。”
“见过法神殿下,我等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故而来迟了些,请神上恕罪。”
叶昙微笑道,“哪里的话,钱塘水君请进吧。”
世子湖平看了看这里只有她和两个侍卫,意味不明地问道,“怎地不见夜神殿下陪着上神,莫非是在里面招待客人?”
她平静地说道,“润玉有孝在身不能出席,他已经提前告知我们了。世子若是有事找他,怕是要再等一年了。”
钱塘水君立刻圆场道,“没事没事,我们只是随口一问。走走走,进去了。”
湖平揽过身边的一个女子,不顾她的反对,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强搂着她进去了。
“你们还不去给钱塘水君带路?”
戌一戌二立刻上前几步,领着他们一行人走入大厅。
奇怪,那个女子是谁,上次好像没见他们带出来,是什么亲戚吗?
想着这个点儿应该没人会来了,叶昙准备进去好好看看情况,但没走几步她就被叫住了。
“小昙姐姐,等等我!”
回头一看,正是邝露。
她气喘吁吁地跑来,带着歉意说道,“实在抱歉,我本来可以早点来的,但我爹偏偏要我去送文书,一来一回差点就赶不上了。”
叶昙嗔笑,“来了就好,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她看着邝露身上穿的赤霞锦,“是不是从姻缘府那里来的?”
邝露睁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赤霞锦专供给姻缘府。我猜你原来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裳,然后月下仙人说你这身不好看,让你换上这一套,对也不对?”
“小昙姐姐你真厉害,给你说中了!”
叶昙含笑回答,“因为我以前也被他这么劝过,只是跟你不一样,我没有听他的。”
说完两人对视一笑。
“看来月下仙人对每一个女仙都这么说过,我就说他怎么这么好心,知道我要来赴宴,怕我没穿对衣服特意给我备了一件。我还是太单纯了,居然被他骗了。”
“不用听他的。我们想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又不是穿给他看的,听他的意见干什么。”
邝露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干嘛要听他的话呢,我爹都不会管我穿什么衣服,他又不是我什么人,就更没必要在乎他的话了。”
“我看你穿这件衣服还挺好看的,以后可以穿这样的颜色。小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赶快进去吧!”
“好!”
入席之后,洛霖举着酒杯对在座的宾客说道,“感谢诸位百忙之中抽空来洛湘府参加小女的宴会,洛霖感激不尽。”
水君们纷纷回道,“神上客气了。”
“少神之喜就是水族之喜,神上何需如此见外?”
“有神上和少神在,我水族定当步步高升、重返巅峰。”
叶昙站起答道,“谢诸位厚爱,小神定不负诸位期望,将水族发扬光大。在此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请!”
她趁机看了一眼戌一和戌二所在的方位,他们回以点头表示明白。
邝露和水族的人不太熟,叶昙就把她安排到自己这一桌。
吃着吃着,叶昙好奇地问邝露,“小露珠,你刚才去姻缘府干什么呀?”
“还不是我爹,他说有封文书本来是送到姻缘府的,却不小心被送到了我们府上,他怕那文书急着批复,就要我赶紧给送过去。”
“送到姻缘府的文书?”叶昙眨眨眼道,“是不是婚书呀?”
邝露赶紧和她小声咬耳朵。
“就是婚书啦。我来的路上实在忍不住看了一下,还是你们水族的婚书呢。”
这勾起了叶昙的兴趣,“是谁的?你快告诉我,我都好奇死了。”
“看那印记,好像是钱塘水君的。他是不是也在这里啊?”
叶昙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嗯。”
“嗬!”邝露又端起了饭碗,装作什么都发生继续夹菜吃饭。
钱塘水君,婚书。
钱塘水君这么大岁数了,他的妻子今日也在场,看样子他们夫妻关系不错,不太可能是他要讨小老婆。再说就算他想,也不需要上报天界,所以——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湖平身上。
说不定是世子妃人选出来了。
也对,那件事情都过了一万八千年,世子妃之位不可能一直空着,只要找到合适的人选,他们一定会尽早成婚,以免夜长梦多、旧事重演。
可是那个人今天也在这里,她要是看到会怎么想?
…
湖平夹起一个鸡腿放在身旁女子的碗里,面无表情地说,“吃。”
女子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偏着头没有动。
“叫你吃,你就吃!不听话,小心你们全家的性命。”
女子立刻惊喜地回道,“真的吗!你还不快去杀了他们。”
不远的戌一偷偷翻了个白眼。
和公主在一起什么都好,就是会被传染翻白眼这一技能。
不过人家的事他也不好管,先看着再说吧,希望戌二那里也没事。
和戌一不同,戌二可是有的忙。
和簌离一桌的人疑惑地问道,“仙友,你隔着面纱怎么用膳?干脆揭下来吧。”
戌二上前回答,“禀告诸位,这是洞庭水君,因为身体有恙不便交谈,少神特意命小人随侍在侧,也好为诸位解惑。”
“哦,这样。水君一路赶来辛苦了。”
簌离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那边的湖平在女子处吃了瘪,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看着看着,就看到了簌离那一桌。他的眼神立刻被那个人的背影粘住了。
怎么会?
怎么会有人的背影和她那样相似?难道是她死而复生了吗?
不,不可能。他亲自确认过的,太湖底下死气沉沉,没有一个活口。
应该是巧合。
不是说物有相似吗,可能是背影相似罢了,不会是她,不会是……簌离的。
似是感受到了有人在关注自己,簌离身体顿时紧紧崩住。身体一直在叫嚣着:赶紧跑,赶快离开,危险要来了。
她定定神,无意间咳嗽了两声。
戌二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仙上身体不适,恐不能继续用膳,我带仙上去客房休息吧。”
她沉默着点点头,然后起身跟在戌二身后。
湖平虽然一直在做心里建设,但是见到那个身影起身,忍不住想要跟上去,正面确认一下身份。
“世子,你起来做什么?”
“我……我想去方便一下,你们慢慢吃吧。”
他一起身,戌一也跟了上去。
叶昙转身看到的就是他们四个相继离开宴席的场景。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要不她干脆怕钱,是不是钱也会源源不断地来?
——想岔了。
怕真的出事,她还是要去看一看。
于是她借着夹菜的空档,趁机把茶杯带在自己身上。
“哎呀!”叶昙小声惊呼,“茶倒了。”
邝露马上放下手中的碗筷,查看她身上的茶渍,“怎么这么不小心呀,都湿了一大片了。”
叶昙安抚道,“没事的。”
她对洛霖和临秀说,“我换件衣服,去去就来,你们先吃着啊。”
她迅速起身走出这里。
洛霖皱起眉头,他也看到了那几个人前前后后离开宴席,叶昙为什么忽然要去换衣服简直不言而喻。
“临秀,你也去看看。”
“好。”
湖平脚步越来越快,他盯着前面不远的人影,但是人影在回廊处转了个弯就再也找不到了。
人呢?
哪去了?!
他笃定了那个人一定有鬼,一定是怕他发现秘密才会匆匆离开。
只要找到那人,就一定、一定……
他忽然愣住了。
一定什么?
还能有什么?
为什么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看到一个相似的背影都会如此失态?!
簌离明明已经死了,不只是她,整个太湖的生灵都死在了天后手里。
他应该开心才对,为什么心里还是放不下?
“你为什么死了都不肯放过我?”
戌一向赶来的叶昙说了刚才的事,“……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像是中了邪一样忽然跑了出来,跑到这里又像中了邪一样抱头痛哭。”
“没什么,都是些为情所困的人罢了,你先到一旁等着我。”
她走向湖平,“世子,你怎么了?”
湖平立刻转换好情绪,“我没事,迷路而已。”
“哦,一会儿就有仙侍带你回到宴厅了。”
叶昙镇定地说完,然后又继续向前走。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对世子的事情不感兴趣。只要世子你没死在我这里,我自是随你想怎样就怎样。”
湖平一嘲,“你倒实诚。”
“多谢夸奖。”
等叶昙换了一身衣服回来,他还坐在回廊上,只是没了往下究查的士气。
“我得了一壶稀奇玩意儿,世子愿意同我喝上一杯吗?”
两个人十分安静地对视着,湖平自嘲道,“既是主人相迎,哪有客人不应的道理。”
他一扫方才的失态,信心满满地说道,“本世子尝遍世间美酒,若是上神拿出来的是次品,可别怪我嘴上不留情了。”
“酒哪有我手里这玩意儿好。”
“哦?”这勾起了湖平的兴趣,“不是酒?上神说的莫非是比酒更好的东西?”
叶昙不置可否。
她将壶里的液体倒出来,白色的小杯里静静地盛着淡绿色的水。
“此物十分罕有。即便是天界,怕也只有我这一小壶。”
“是吗。”
叶昙叹息着答道,“赠我此水之人同我说过,一经喝下便再无回头之路,要我深思熟虑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喝。”
湖平脸色微变。
“你们应当知道我数月前去了一趟魔界。路过忘川河边时,我向摆渡人讨了一些忘川水。本来是以备不时之需,现在看来约莫能用上了。”
他看着茶杯说道,“忘川水?我好像听说,喝下忘川水之人会忘记想忘的事情,果真如此吗?”
“非也,忘川水没有那般功效。你可以理解成,喝下忘川水,即使让你心潮汹涌的人站在你面前,你不再会歇斯底里、亦或是黯然伤神——它能让你彻底冷静下来。”
湖平一挑眉毛,“你让我喝这个,我父王还有水神他们知道吗?”
“他们的意见很重要吗。”
叶昙将茶杯推给他,“世子之举本神看在眼里。其实刚才起身的那位是洞庭水君,她早年容颜受损一直不愿以真容示人,又一路从洞庭赶到天界,我见她似是身体不适才会令人一旁随侍。看来她只能强撑着入席,不能与宾主尽欢了。”
“原是洞庭水君。我还以为那是……”他失落地低下了头,眼里仿佛有水光闪过,“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和她相似的一个背影竟然还能让我如此失态。难怪你要亲自出面来拦我,是不想我搞砸了今日的宴席吧。”
叶昙背靠着栏杆没有看他。
“已经过去一万八千年了,你的人生还有多少个一万八千年可以用来浪费?那人都已经死了,你还纠缠着过去干什么。是怨是恶、是仇是恨,不管是哪一个,如此执着且强烈的感情,它最后都会反噬到你自己。我听说钱塘水君已经向姻缘府递了婚书,你们很快就要举办大婚了。这个时候还想着旧人,怕是对你的未婚妻不太好吧。”
湖平一笑,“未婚妻?不过是个下贱玩意儿。她若不是眉眼有几分与那人相似,我如何会答应这桩婚事?”
“世子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过去的一切全部抛开,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我相信水君一定会为世子开心的。”
他看着这淡绿色的忘川水,内心挣扎了许久终是颤抖着端起了茶杯。
“有一点你可说错了。”
叶昙闻言歪头看向他。
“我对她……爱过、怨过、恨过、憎过,”湖平将茶杯的水一饮而尽,眼里带泪地看着她,“但隐藏在爱、怨、恨、憎里的,应是悔。要是我当初和她一起上天界,这些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说到底是我没有尽好未婚夫的职责,是我太大意没有保护好她,她才会……”
墙角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喝了忘川水的湖平没有理会那些,他像是放下了所有的爱恨情仇一般,嘴角带笑地歪倒在回廊上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