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娘半倚在软枕上,小腿肿得高高的还缠着布。她恹恹地白着张脸,全然不似平日里精神抖擞的模样。
她怀里抱着个半旧的琵琶。缓缓弹着琵琶哀哀地唱:“四时万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暂移。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后痛吾心兮无休歇时”
唱得是《胡笳十八拍》,柳三娘如今潦倒十余年,早不复当年风姿。如今一身病痛,胳膊也害了风湿没有劲力,最拿手的琵琶弹来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看见是柳青萍和翠娘进来,倒没有之前柳青萍料想的那般歇斯底里,反而哀切起来,流出两行清泪:“我当你是与我断绝母女关系了,如今回来,却是来看我的笑话了。”
柳青萍知道柳三娘心里好强,即便是落魄了也不去求故人。心里明明清楚怀远坊陈昊负了她,早年上门寻过两次,碰了钉子就不再自讨苦吃。只当是陈昊不知她如今身在陋巷,只一心一意拉扯柳青萍长大。
闺秀们学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督促着柳青萍在馆中学习。她得知陈昊往西域生意做得大,还早早地就让韶娘,教她各地胡语,只盼着陈昊有朝一日想起这个孩子来。
此前王团儿来告知柳青萍即将在乘云馆挂牌,柳三娘这才不顾颜面死乞白赖也要见陈昊一面,没想到找上门去,竟被打了出来。如今,十数年幻影破灭,教她如何不心伤呢。
柳三娘的所思所想柳青萍如何不知晓,许是怕瞧着伤情,柳三娘虽平日里待她不咸不淡,除却督促她课业,母女两个就再没别的话可说了。
到底是自己亲娘,连着心肝,见柳三娘伤心,柳青萍伸手接过柳三娘手中的琵琶放在一旁,她缓缓搂住柳三娘的肩膀:“阿娘若是心里苦,就别忍着,哭出来纾解,再睡个囫囵觉也便好了。”
娘两个何尝这样亲近过,她有个好闺女,自己平白生下她来人间遭这一趟罪,她非但没有怨恨还宽慰起自己来。一时没忍住,柳三娘在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等到柳三娘哭得累了,柳青萍才招招手让翠娘进来:“阿娘,早前拿了你的头面,我如今将它赎回来了。”
柳三娘却想开了似的,叹息道:“原就是给你准备着的,你如今有用就放在你那,一时也好撑撑场面。”
柳青萍会心一笑,心里高兴她终于醒悟过来,不过嘴里却说道:“阿娘这是同意我到馆中挂牌了?”
柳三娘刚哭过,一双眼睛肿的似核仁,嗓音嘶哑:“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又能怎么办呢。如今看开了,人活一世须得称心如意,总不能像我一般成日里自苦。若是你有朝一日做了掌乐娘子,运气再好些能进到云韶府去,也算是全了我的心愿。”
柳青萍知道她心中的郁结,试探着问道:“阿娘,如果我说我能让陈家给我们母女一个名分,你又当如何?”
“从前无时不刻不想,他不找我,我就只当他不知道我们母女在这。我做了这许多年的伤心人,不能再连累你了。你自己好生过日子,莫管我了。”
柳三娘当然想得一个名分的,她连做梦都这样想。不过现在幻想破灭,再不想连累子女。
柳青萍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为她侍弄汤药。柳三娘吃了药,又兀自垂了一会子泪,才沉沉睡去。
“这陈家好生过分,对夫人和娘子您不闻不问便算了。还纵容恶仆当街羞辱。”在主仆二人回乘云馆的路上,翠娘气不过恨恨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