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她被生物钟叫醒,隐约听见外面有动静,似乎是晏非在和云蛰他们说话。
她犹豫了一会儿,便又躺回去闭上眼睛,所有注意力却都集中在外面,不知又过去多久。
院里的动静逐渐变小,越来越远,最后归于一片岑寂。
她那不自然的心跳,也慢慢归于平静。
起身,洗漱,去隔壁照顾宋氏。
晏非说过今天就帮鱼安安找好房子,但也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左曹里的公事不能耽搁,他白天一整天几乎都泡在衙门里。
只能派云磬和云蛰去奔波房子的事情。
鱼安安又废了一天口舌,还是没能劝动宋氏出门。
下午不到申时,林婶就回来了。
“哎呀,真是辛苦鱼姑娘您了,我这从家里带来些自己做的果子,好几种口味,都给您装在这油纸袋里了,拿回去尝个鲜。”林婶万分感激地往她手里递东西。
鱼安安赶忙接过,观察几眼她的脸色,见气色还不错,这才放心问道:“您孙儿的身体好些了吧?”
提到孙子林婶眼里立刻溢出慈爱和满足,点头道:“好了,全好了,幸亏我回去两日,我那儿子儿媳也才能缓口气,也是托了姑娘的福。”
“那就好。”鱼安安看看外面的天色,稍作犹豫,终于还是说道:“既然婶子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一趟。”
“成,你快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林婶殷勤地送她出府。
云蛰不在家,没人驾车送她,而她又不会骑马,但也不想等到晚上再走。
思来想去,最后干脆一咬牙,肉疼地又租了次马车。
她先赶回秋水,临近傍晚的栖梧老街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
小伴正在柜台后记账,余光瞥见门口进来个人影,马上笑脸相迎,“……姑娘!您、您回来了,您终于回来了!”
小伴惊喜地从柜台后跳出来,噔噔噔跑过去倒杯茶水,便见鱼安安就靠在柜台外,一手搭在柜台上,随意地翻动着账本。
“姑娘不在这两日,小的丝毫不敢怠慢,每日都晚一个时辰才打烊……”
“做得不错,卖出去这么多,利润比我预定的还高出一点,账也记得清楚。”鱼安安毫不吝啬地夸赞道:“看来你有做销售的天赋,继续加油,回头给你加提成。”
后面几句小伴听的似懂非懂,但也知道自己被夸奖了,脸上掩饰不住地兴奋,勉强克制着没有笑出声,矜持地望着鱼安安。
“我看店里的货已经开始紧俏了,这几日我再加把劲儿多备点。”鱼安安合上账本,端起小伴递过来的茶水,走到小桌边坐下。
虽说她空间里有取之不尽的材料,但目前最缺的还是人手,按照现在这个出货速度,过不了半个月,她早些年储备下来的那些货物,基本就要清空了。
单凭她一个劳力输出,远远不够。
只是现在想找个踏实肯干的小学徒难啊!
况且,最近需要她操心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多,就快招架不住了!
“哎,我有点累,先回去休息会儿,辛苦了!”
鱼安安站起来,递给小伴一个鼓励又感激地表情,便抬脚往外走。
今天的公务尤其多,好像跟晏非作对似的,他越想早点回去就越脱不开身。
直到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他终于处理完最后一封公文,起身活动一番僵硬的四肢,便迫不及待地收拾妥当往家里赶。
途中遇到好几个同僚叫他去吃酒,都被他给回拒了,在众人奇异又疑惑的目送中疾行出衙门。
外面,云磬已经牵着马等在那里。
“都安排妥当了?”晏非当先开口问道。
云磬点头,“都安排好了,只等鱼姑娘点头住进去。”
晏非微不可察地松口气,翻身上马,拉上缰绳往前走。
云磬亦骑马跟上,少顷,满脸顾虑地说道:“大人费了那么大劲儿,可……鱼姑娘未必能明白您的一片苦心,小人担心她——”
晏非打断他的担忧,“回去别的不用多说,我来跟她解释。”
说罢,便提快马速,心情迫切地往家赶。
灯火通明的晏宅里,一阵带着些许热气的风穿过门缝、回廊扑在云蛰身上,却惊地他冒出一身冷汗。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足足半个时辰,面对着紧闭的大门,瑟瑟发抖。
其实他本应该一回来听说鱼姑娘走了的时候,就马不停蹄地再把人接回来。
可这种冲动只是一闪而逝,他又想到了云磬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假如真的只是他想多了,那鱼姑娘对他们家大人果真没有……
那他就这样跑过去把人带回来,会不会得罪鱼姑娘?得罪了她,不就是得罪了大人,他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只是就算他不把人找回来,肯定也要得罪大人,但这性质就不同了,他还想看看大人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咚,咚咚咚,咚咚……
毫无节奏地敲门声蓦然响起,再次惊地云蛰险些跳起来,那过于急躁的敲门声,仿佛一道催命符般叫人胆寒,却又不得不正面迎接。
云蛰认命地去开门。
只是开了门,他却站在门里挡着路,迟迟没有动。
空气里很快升腾起一股剑拔弩张的硝烟味儿,晏非皱眉看着云蛰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表情,潜藏在心底的那股不好的预感瞬间酝酿开,又热又烈,烧的他心口都是疼的。
“她走了?”半晌他才发出艰涩的声音,十分笃定。
云蛰深呼一口气,点点头,这才让开路,头几乎低到了胸口里,就听他瓮声瓮气地解释道:“鱼姑娘下午就走了!”
“下午?几时?你没跟她说房子的事情?”晏非表情一滞,跨进来,逼视着把自己快要缩成蜗牛的云蛰。
云蛰胆战心惊地解释道:“申、申时左右,小的回来时,姑娘已经不在了,所以……所以没能及时告诉姑娘。”
话音落地,周围立刻陷入诡异地安静。
云蛰和云磬皆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注意着主子的动静。
晏非的脸跟冰冻似的,眼里却翻涌着惊涛骇浪,耳边回响着昨晚在书房里的谈话。
“我更想租个房子自己住。”
“我帮你找,明日就搬!”
“好……”
原来,那只是她想摆脱他的权宜之计,她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也许不管过去多久,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有多少成就,在她眼里他都只是过去那个懦弱无能的病秧子。
她对他的好和贴心,都只是出于怜悯,是心善。所以,从前她看不上他,现在她依旧看不上。
如今她身边又有个才华横溢、前途无量的徐远,她眼里就更不会有他了!
可是他怎么甘心……
已经错过一次,他后悔莫及,这次……他怎么能甘心……
一道白色的闪电,陡然劈开沉寂的深夜,在墨色的苍穹上划出一道惊心裂痕。
咔嚓一声——雷声震响半个京城。
白天还晴空万里,深夜却暴雨突至,电闪雷鸣不绝于耳。
咔嚓!
漆黑的屋里,鱼安安忽然自梦中惊醒,“呼呼”喘着粗气坐在床上。窗外不时划过一道闪电,映出她那张惨白的脸,上面惊惧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哗啦啦的雨声塞满天地间,充斥在耳边,让她逐渐收敛起散乱地心神,注意力全部落到了这场大雨上。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当年那场水患了,尽管当时她只是看到了一小片水域,连衣裳都没有被洪水打湿,可此后三年里,她还是会时不时梦见自己被洪水冲走的噩梦。
那梦里只有她和晏非,也许还有宋氏和晏大诚,可却是模糊的。
洪水袭来那一刻,灭顶的窒息感瞬间将他们卷入这头巨兽口中。
她在不断起伏下沉中感受到了绝望的失重感,河水呛得她喉咙和胸腔里火辣辣的疼,根本喘不上气。
然而她在水里看到了同样挣扎的晏非,那个文弱地一阵风就能被吹跑的少年,他在水里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似乎想要救谁,双手不停地在水里抓来抓去,可他耗尽了力气,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她感觉到了他的绝望与惊惧,几乎要与他融为一体,模糊的视线中,有什么东西忽而凝聚起来,张开充满獠牙的血盆大口,携卷着冰冷的死亡气息,一口咬下来……
那一刻,她被一股撕心裂肺地恐惧和剧痛,狠狠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