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和中,呼延冀者,授忠州司户,携其妻之官。至泗水,遇盗。尽夺其财物,乃至裸形。冀遂与其妻于路傍访人烟。俄逢一翁,问其故,冀告之。老翁曰:“南行之数里,即我家,可与家属暂宿也。”冀乃与老翁同至其家。入林中,得一大宅,老翁安存于一室内,设食遗衣。至深夜,亲就冀谈话。复具酒殽,曰:“我家唯有老母。君若未能携妻去,欲且留之,伺到官再来迎,亦可。我见君贫,必不易相携也。”冀思之良久,遂谢而言曰:“丈人既悯我如是,我即以心素托丈人。我妻本出官人也,能歌,仍薄有文艺。然好酒,多放荡。留之后,幸丈人拘束之。”老翁曰:“无忧,但自赴官。”明日,冀乃留妻而去。临别,妻执冀手而言曰:“我本与尔远涉川陆,赴一簿官,今不期又留我于此。君若不来迎我,我必奔出,必有纳我之人也。”泣泪而别。
冀到官,方谋远迎其妻。忽一日,有达一书者,受之,是其妻书也。其书曰:“妾今自裁此书,以达心绪,唯君少览焉。妾本歌妓之女也,幼入宫禁,以清歌妙舞为称,固无妇德妇容。及宫中有命,掖庭选人,妾得放归焉。是时也,君方年少,酒狂诗逸,在妾之邻。妾既不拘,君亦放荡。君不以妾不可奉蘩,遽以礼娶妾。妾既与君匹偶,诸邻皆谓之才子佳人。每念花间同步,月下相对,红楼戏谑,锦闱言誓。即不期今日之事也。悲夫!一何义绝?君以妾身,弃之如屣,留于荒郊,不念孤独。自君之官,泪流莫遏。思量薄情,妾又奚守贞洁哉!老父家有一少年子,深慕妾,妾已归之矣。君其知之。”
冀览书掷书,不胜愤怒,遂抛官至泗水。本欲见老翁及其妻,皆杀之。访寻不得,但见一大冢,林木森然。冀毁其冢,见其妻已死在冢中,乃取尸祭,别葬之而去。出《潇湘录》。
安凤
安凤,寿春人,少与乡里徐侃友善,俱有才学,本约同游宦长安。侃性纯孝,别其母时,见母泣涕不止,乃不忍离。凤至长安,十年不达,耻不归。后忽逢侃,携手叙阔别,话乡里之事,悲喜俱不自胜。同寓旅舍数日,忽侃谓凤曰:“我离乡一载,我母必念我,我当归。君离乡亦久,能同归乎?”凤曰:“我本不勤耕凿,而志切于名宦。今日远离乡国,索米于长安,无一公卿知。十年之漂荡,大丈夫之气概,焉能以面目回见故乡之人也?”因泣谓侃曰:“君自当宁亲,我誓不达不归矣!”侃留诗曰:“君寄长安久,耻不还故乡。我别长安去,切在慰高堂。不意与离恨,泉下亦难忘。”凤亦以诗赠别曰:“一自离乡国,十年在咸秦。泣尽卞和血,不逢一故人。今日旧友别,羞此漂泊身。离情吟诗处,麻衣掩泪频。泪别各分袂,且及来年春。”凤犹客长安。因夜梦侃,遂寄一书达寿春。首叙长安再相见,话幽抱之事。侃母得凤书,泣谓附书之人曰:“侃死已三年矣。”却至长安,告凤,凤垂泣叹曰:“我今日始悟侃别诗中‘泉下亦难忘’之句。”出《潇湘录》。
成叔弁
元和十三年,江陵编户成叔弁有女曰兴娘,年十七。忽有媒氏诣门云:“有田家郎君,愿结姻媛,见在门。”叔弁召其妻共窥之,人质颇不惬,即辞曰:“兴娘年小,未办资装。”门外闻之,即趋入曰:“拟田郎参丈人丈母。”叔弁不顾,遽与妻避之。田奴曰:“田四郎上界香郎,索尔女不得耶?”即笑一声,便有二人自空而下,曰:“相呼何事?”田曰:“成家见有一女,某今商量,确然不可。二郎以为何如?”二人曰:“彼固不知,安有不可?幸容言议。况小郎娘子魂识已随足下,慕足下深矣。黎庶何知?不用苦怪。”言讫,而兴娘大叫于房中曰:“嫁与田四郎去。”叔弁既觉非人,即下阶辞曰:“贫家养女,不喜观瞩。四郎意旨,敢不从命。但且坐,与媒氏商量,无太匆匆也。”四人相顾大笑曰:“定矣。”
叔弁即令市果实,备茶饼,就堂垂帘而坐。媒氏曰:“田家意不美满,四郎亦太匆匆。今三郎君总是词人,请联句一篇然后定。”众皆大笑乐曰:“老妪但作媒,何必议他联句事。”媒氏固请,田郎良久乃吟曰:“一点红裳出翠微,秋天云静月离离。”田请叔弁继之,叔弁素不知书,固辞,往复再四。食顷,忽闻堂上有人语曰:“何不云‘天曹使者徒回首,何不从他九族卑’?”言讫,媒与三人绝倒大笑曰:“向道魔语,今欲何如?”四人一时趋出,不复更来。其女若醉人狂言,四人去后,亦遂醒矣。出《河东记》。
襄阳选人
于镇襄阳时,选人刘某入京,逢一举人,年二十许,言语明朗。同行数里,意甚相得,因藉草。刘有酒,倾数杯。日暮,举人指歧径曰:“某弊止从此数里,能左顾乎?”刘辞以程期,举人因赋诗曰:“流水涓涓长芹芽,织乌双飞客还家。荒村无人作寒食,殡宫空对棠梨花。”至明,刘归襄阳州,因往寻访举人,惟有殡宫存焉。出《酉阳杂俎》。
祖价
进士祖价,咏之孙也。落第后,尝游商山中,行李危困。夕至一孤驿,去驿半里已来,有一空佛寺,无僧居,价与仆夫投之而宿。秋月甚明,价独玩月,来去而行。忽有一人,自寺殿后出,揖价共坐,语笑说经史,时时自吟。价烹茶待之,此人独吟不已。又云:“夫人为诗,述怀讽物。若不精不切,即不能动人。今夕偶相遇,后会难期,辄赋三两篇,以述怀也。”遂朗吟云:“家住驿北路,百里无四邻。往来不相问,寂寂山家春。”又吟:“南冈夜萧萧,青松与白杨。家人应有梦,远客已无肠。”又吟:“白草寒路里,乱山明月中。是夕苦吟罢,寒烛与君同。”诗讫,再三吟之。夜久,遂揖而退。至明日,问邻人,云:“此前后数里,并无人居,但有书生客死者,葬在佛殿后南冈上。”价度其诗,乃知是鬼。为文吊之而去。出《会昌解颐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