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送走了众首领后，前厅之内又只剩下了郑芝龙、郑婉卿、郑福松与师爷叶志涛四人。

似乎是觉察到刚刚最后有人提及郑芝龙已打算投降的传言时，大哥郑芝龙表情间不经意所流露出的那鬼魅一笑，多年来深知其秉性脾气的郑婉卿，自刚刚就忍不住皱着眉头，直到众首领都已散去，厅内再无外人，这才终于低声问道：

“大哥，小妹尚有一事不明。”

“说吧。”

“关于近日来，那个尘嚣之上的流言，说是大哥您暗中打算投降荷兰人……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郑芝龙眉头一挑，看了下自己这个眼光敏锐的小妹，却只缕了下胡须，依然笑而不语。

“大哥，你能不能给我交个实底儿？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面对郑婉卿愈加担忧的追问，郑芝龙哈哈一笑，竟语出惊人道：

“投降？哈哈哈哈，其实，倒也未尝不可啊。”

“父亲，你——？！”

这时，不待郑婉卿开口，郑福松已先站了出来，横眉上挑，力争劝阻道：

“父亲，咱们绝不能投降！”

而郑芝龙则瞪了一眼仿佛火烧眉毛、一蹦三尺高的郑福松，教训道：

“你这小子，怎么还是这么莽撞？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个什么？！”

随后，方才继续起刚刚的投降之言，淡淡说道：

“咱们自家人就无须隐瞒了，这投降的传言——倒也不都是假的。可也并不是真的。”

郑福松还想抢着争辩什么，可这回，却提前让郑芝龙的目光给暂时憋了回去，而一旁的郑婉卿则不解地问道：

“大哥，你的意思到底是——？”

“其实，这也是叶先生派人散播的流言。一来让朝廷紧张一下，若是还整天把咱们当成贼寇另眼相待，再让老子偶尔受个窝囊气，可别怪到时候把咱们也逼到荷兰人那边去，到时看他们怎么收场？！如此一来，不也如愿争取到了副总兵这个更好的价码吗？而另一个目的嘛——之前是算计朝廷，而这回，也得算计下荷兰人与刘香。你们想，他们若是得知了这一传言，会感觉如何啊？”

“大哥你的意思是，先让他们误以为咱们要投降，从而放松警惕？”

郑芝龙笑着点了点头，并赞许地看了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叶志涛一眼。而叶师爷这时也跟着补充道：

“此乃骄兵之计。之后我们再动手，更可出其不意、事半功倍。”

听得郑芝龙原来早已暗中把自家的算盘拨得啪啦响，言语之间，各方利害都已在其算计之中，怪不得大敌当前，其依然能有一副足以掌控全局的枭雄气势。在满意地拍了拍师爷叶志涛的肩膀后，郑芝龙又看了眼眉头依然微皱的小妹郑婉卿与儿子郑福松，再次狡黠一笑，继续说道：

“小妹你既然要我交个实底儿，嘿嘿，说实话，要我郑芝龙低头，也不是不行。咱们原来和朝廷作对，如今不也接受招安了吗？可有一条——咱们郑家绝不能白白投降！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买卖？至于这回嘛，朝廷其实给的价码也不算高，我原本还指望着，说不定能直接拿下福建总兵的位子。只可惜，唉——可惜，他荷兰人实在是一样给不出更高的价码，有什么办法？他除了把银子从咱们嘴里夺去后、再分一小部分给回来，还能有啥好处？投降他们，当然是没门儿！”

一番话，说得郑婉卿哑口无言，旁边的郑福松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虽然对于郑芝龙可能投降荷兰人的担忧一扫而空，但是不知为何，又有一股更加深远的担忧慢慢浮上了心头。

而这个时候，连日劳顿、还未来得及好好歇息的郑芝龙似乎也露出了一丝倦意，见几人暂时都不再言语，便摆摆手说道：

“如无其他事，便先各自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会儿，好好琢磨下届时到底该如何破敌。他奶奶的，这荷兰人的战船着实是个难题！”

说罢，郑芝龙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忘叮嘱一旁的叶志涛道：

“那件事，就有劳叶先生了。”

“遵命。”

……

片刻之后，叶志涛与郑婉卿、郑福松三人都已走出了前厅。

这时，郑婉卿依然是柳眉微蹙，行至无人处，忽然停下了脚步，略有些愠怒地朝着叶志涛问道：

“叶先生，老实说，这些个鬼主意是不是又都是你出的？！”

从刚刚郑芝龙对叶志涛一系列的眼神动作上，不难推测出，那些散播的流言背后，都有叶志涛出谋划策的身影。

而叶志韬也随即停下脚步，恭谨地回答道：

“叶某不敢擅自居功。”

顿了顿后，见郑婉卿仍然面露不满，于是叶师爷又耐心地解释道：

“其实，老爷确实也有其难处。咱们如今是夹在朝廷和荷兰人当中，若有一着不慎，顷刻之间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双方的炮口都会对准咱们。无论届时谁胜谁负，郑家都有可能会万劫不复！”

“哼，再多的鬼主意。最后不还是要真刀真枪在海上和荷兰人干一场吗？！”

郑婉卿冷笑一声，似乎很看不上那些散播的流言。叶志涛也只有陪笑道：

“是啊。现在唯一缺的，就是这破敌之计了。”

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叶志涛，郑婉卿忽然话题一转，意味深长道：

“叶先生，这么些年，感谢你为我大哥出谋划策，也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不知为何，每次再见到你，我都感觉你似乎又变了。”

叶志涛愣了愣，对于郑婉卿这句不咸不淡而又意有所指的话，表情间似乎有些失落，但还是仍保持着对于郑婉卿一如既往的独特微笑与敬意，平静地说道：

“而对女当家当年救命之恩的感激之心，叶某却从未改变。”

谁知，郑婉卿依然冷若冰霜，义正言辞道：

“我那时救你，是出于行侠仗义。若是叶先生仍感念我当初的救人之举，希望叶先生今后出谋划策，凡事当以大义为先。”

叶志涛叹了口气道：

“侠之大义，为国为民。我们如今抗击外敌，也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