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雪落(2 / 2)

陆雁南愣了几秒,没想到梁眷会问的这么直接。她屏住呼吸思考,不曾想思绪却掉进梁眷坚定又温柔的眼神中。

那双被无助泪水洗刷过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平静也很倔强,眨也不眨,有着一股足以接受一切结局的勇气,仿佛是在说:

——“没关系,无论他破碎成什么样子,我都会一片一片温柔地将他重新拼起,哪怕面目全非,哪怕支离破碎,我也依旧爱他,一如既往。”

陆雁南垂下眼,眼神闪躲着,口吻有些许抱歉:“坦白说,我也不知道钟霁的最新治疗方案是什么,我有去问过,但他们两个什么都没说。”

梁眷点点头,长提一口气,毫无波澜地嗓音精准问出第二个问题:“那他现在状况好吗?”

每天隔着摄像头短暂见面,她根本无从判断他的喜怒、他的状态。她只能依稀从那双疲惫倦怠的桃花眼中,捕捉到越来越稀薄的情愫——他很想她。

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要离开她的身边?

“不太好,真的不太好。”陆雁南摇摇头,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

这个强逼着自己平静了一整晚的女人,终于在此刻暴露出些许脆弱的情绪。

“我那天去壹号公馆看望他,发现他的胳膊上又多了几道伤疤,看样子,应该是最近才留下的……但是我不明白,不明白他为什么……为什么又有了自残的倾向?”

梁眷怔愣住,那种失控感又占据全身,她失去所有判断力,只条件反射地推开车门,另一只手拿出手机,下意识地去查看最近一班飞往京州的机票。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她只知道她应该回到他的身边去。

陆雁南醒过神来,拽住梁眷的手腕,止住她毫无章法的动作。

她清了清嗓子,委婉提醒:“眷眷,今天是你的生日。”

所以呢?梁眷眨了眨眼,眼底依旧是一片迷茫,冷风灌进车内,她几乎要与带着寒意的白雾融为一体。

露天停车场里停了很多车,这里相较于人来人往的江边要清净不少。不少拖家带口的夫妻俩为保安全,都将车停在车里,陪着孩子与老人,静待一场绚丽花开。

“妈妈,烟火表演怎么还不开始啊?”有一个小姑娘坐在妈妈怀里,毛茸茸的脑袋伸出车窗外,对着黑漆漆的天空打了一个哈欠。

女人温柔地抚了抚女儿的头顶,耐着性子解释:“因为公告上说是夜间十一点二十九分才开始呀。”

“为什么非要是十一点二十九分呢?为什么不能是十一点半,或者是十点半呢?”

“因为……”女人犯了难,顿了数秒,想到今天的日期,猛然间找到关窍,“因为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九号,所以在十一点二十九分点燃烟花才会更有意义吧?”

小姑娘皱了皱眉,还欲再问,却被匆匆赶回的爸爸吸引住了目光。

男人手里抱着一个透明精致的瓶子,一朵红色玫瑰被静静封印在冰块中,明明是在冬日里,却还保持着娇艳欲滴的模样。

“哪里来的玫瑰啊?你又乱花钱?”女人眸光亮了一瞬,语气虽是嗔怪,笑纹却明晃晃地堆砌在眼角。

“哪有?”笨嘴拙舌的男人忙解释,“是江边免费发放的,只要在他们那个纸板上写下一句祝福就好。”

女人抱着冰封玫瑰爱不释手,随口问:“什么祝福?”

听到这,泪水夺眶而出,梁眷抬手抹了抹眼泪,她没有时间、没有心情再听下去。下一秒,她挣脱陆雁南的束缚,跳下车,逆着风,跌跌撞撞地顺着来时的原路跑回去。

陆雁南说得对,今天是她的生日,他合该出现在有她的那座城市。

梁眷跑得飞快,一路上撞了不少人,同许多人说了抱歉。

但今日驻足在江边的每一个人都沉浸在收获玫瑰与烟花的喜悦当中,无人会怪罪这个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女人。

江边的步行道这么长,人这么多,他会在哪?梁眷跑累了,站在原地,迷失了方向。

负责发放玫瑰的工作人员注意到梁眷的异样,犹疑着走到她的身边,递给她一只晶莹剔透的冰封玫瑰。

“请问你需要玫瑰花吗?只要在我们的留言板上写下一句祝福就好。”

梁眷眨了眨泪眼朦胧的眼睛,声音沙哑地问:“什么祝福?”

工作人员指了指身后巨大的留言板,上面密密麻麻贴了成千上万张红色的贴纸,一张挨着一张,一张叠着一张,像是一副由万民共同谱写的婚书。

“就写上一句——谨祝梁陆,永结百岁之好。”

年少无知的热恋期,梁眷曾提过一个不知轻重的任性要求。

然而男人待她如珠似宝,竟真把她的那句戏言放到了心上。

【二十八岁,玫瑰花香四溢的北城冬季,盛大烟火落幕的那一秒,如果你还爱我,请记得向我求婚,许诺余生。】

许诺余生,永结百岁之好。

站在留言板前,梁眷对着络绎不绝前来留下祝福的陌生人们又哭又笑,她没去接玫瑰花,只颤着手指拨通电话。

电话被接通的很快,那边的声音有些许僵硬和不自在,像是大梦初醒。

“眷眷?”陆鹤南问得很迟疑。

略掉无用的开场白,梁眷径直问:“你在哪?”

那边没有说话,在呼吸交融的沉默中,听筒内的杂音和身边的杂音渐渐重叠,梁眷凝神去听,又对着周身环视了一圈,而后蓦然转过身,朝着岸边快步走去。

谢斯珏领到玫瑰已是半个小时之后,他按着分别前与梁眷约定的位置去找,却不见她的人影,拨打电话也一直是占线状态。

云层密布,沉闷压抑的漆黑夜空倏地飘下几朵雪花,轻飘飘、极不起眼的纯白降落人间,像羽毛。

谢斯珏一边继续拨打梁眷的电话,一边顺着人流方向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迷茫的视线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徘徊,企图找到一丝一毫梁眷的踪迹。

忽然他顿住脚步,捧着玫瑰的手不自觉的一颤,杂乱的思绪也被凛冽的寒风冻住。

这里是北城,他怎么会看见陆鹤南的身影?

谢斯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探究的视线在陆鹤南身侧反复流连。湿滑的青石板路上,熙熙攘攘,却无人与他为伴。他停留在那里,任由风雪无情地落在他的身上,像是一只摇摇欲坠、形单影只的风筝。

他将手机贴在耳边,头微微扬起,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是等待烟火,还是等待一个正向他奔赴而来的人?

烟火骤然腾空绽放的瞬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个身影极似梁眷的女人,也猝不及防地闯入谢斯珏的视野。

那个女人的脚步很急切,肩膀擦过人潮,迎着漫天飞雪,以盛大烟火为幕,不顾一切地扑进陆鹤南的怀里。硕大的口罩将她的脸颊捂得严严实实,只余下一双潋滟着湿意的眼睛,像秋日余晖下,波光粼粼的江面,楚楚可怜。

至于眼尾处那抹缱绻动人的红,不知道是情动的证据,还是风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