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雪落(1 / 2)

十一点二十九分, 北城江水两侧的烟花准时绽放,五彩斑斓的浪漫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中拉开序幕。

所有人都在仰首驻足、拍照、惊叹。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在静止的人群中,还有一个带着口罩的女人, 越过步行道,穿过人流,以一种不顾一切的狠决姿态扑到一个男人的怀里。

她带着满腹委屈,湿漉漉的眼睛睁得很圆, 似是在抱怨这场久别重逢为何要来得这么迟。

眼角余光注意到远处有一道靓丽又熟悉的人影朝自己奔来时,受药物控制, 神经麻木到几近迟钝的陆鹤南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他习惯性地张开双臂, 屏住呼吸,脑海中一片空白,是刻在灵魂深处的肌肉记忆让他稳稳地再次接住他的全世界。

熟悉又陌生的紧实感让陆鹤南不知所措,他怔愣了数秒,失焦的瞳孔渐渐恢复清明,像是被人用力从一片死寂的无人之境中,重新拉拽到这个有光有声的人间。

“眷眷?”他轻眨了一下眼睛, 不可置信。

梁眷吸了吸鼻子, 苍白的脸深深埋在陆鹤南怀里。她平复了一下情绪, 又平复了一下呼吸, 再抬起脸时眉眼带笑, 好似无事发生。

本来也无事发生的, 不是吗?

陆鹤南紧抿着唇, 垂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判断梁眷脸上细微的表情——

她亮晶晶的眼底有没有恐惧?温软的嗓音中有没有怜悯?环在他腰间的那双手有没有刹那的迟疑?

视线被光亮迷蒙住, 感官都游离在思绪之外,他看不穿, 偏偏内心却在此时焦躁起来。她都知道了对吗?不然为什么会恰到好处的出现在这里。

“眷眷,我……”

在烟花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陆鹤南的声音显得越□□缈,他试图解释,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逼退泪意,梁眷慢慢从陆鹤南的怀中抽离出来,隔着厚重的衣服,被冻到发麻的指尖没能及时注意到陆鹤南僵硬的脊背,有一瞬间异样的绷紧。

而他一直插在外套口袋中,紧握着丝绒盒子的那只手也慢慢泄力,像是放任自己手中紧握的一切,在冰冷的空气中慢慢流失。

所以,她知道了他所隐瞒的一切,厌倦了这样的他、也惧怕满是变数的未来。今天追过来,令人欣喜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不过是为了与他道别……

“你的手好凉,是太冷了吗?”梁眷拧着眉,握了握陆鹤南颤抖到近乎失温的手。

而后不由分说地摘下自己的围巾,踮起脚,将这份带着她体温的温热一圈又一圈的缠绕在陆鹤南的脖颈上。

梁眷抬眼望向陆鹤南,手指停留在他的衣襟上,语气轻柔,如同对梦境诉说。

“我什么都不问,你也什么都不要说,我们先看烟花好吗?”

这是他送给她的烟花,是八年前承诺的兑现。

二十分钟的烟火表演已经在彼此静默的对望中错过了五分钟,就像是人生短短几十载,他们已经阴差阳错的错过了五年,往后的岁月,合该加倍努力的拥抱幸福。

陆鹤南听后几不可察地点点头,别过脸,仰着脖子,任由冷风顺着缝隙灌进胸膛,也不敢让自己酸涩的鼻息沾染她的围巾丝毫。

他不该再让她与自己有一丁点的瓜葛。

雪势渐大,雪幕下的烟花更加朦胧,错落有致的光亮映在冻结成冰的江水上,仿若构成天地一色的浪漫景致。

梁眷挽着陆鹤南的胳膊,明亮的眼睛泛着点点湿润。他们混迹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褪去所有外在的名与利,也不过是平凡又渺小的一簇。

二十分钟的烟火表演转瞬即逝,梁眷不敢眨眼,唯恐错过一帧一秒。她代替二十岁的梁眷看得入迷,以至于不知道站在她身侧的陆鹤南是那样贪恋、专注地望着她,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缓。

她将眼前这场烟花视为新生,他却将这最后一眼视为谢幕。

终于,天边的最后一抹亮色顺着弧线落进江面,硫磺味的硝烟被若有若无的玫瑰花香掩盖,定格在江岸的人们也慢慢从这场奢侈的虚妄中抽离,所有人都在一道又一道复杂的唏嘘声中,重新步入琐碎的现实。

没有人能永远活在完美无缺的幻境里,大梦一场,回过神来,我们都要牢牢牵着身侧人的手,相伴走过山一重水一重的岁月经年。

万籁俱寂,梁眷转过身,阅过世间繁华的一双眼,现下却险些盛不下爱人紧蹙的眉骨。

“烟花已经放完了,然后呢?”她垂着眼睫,勾了勾陆鹤南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撒娇。

然后?是要道别吗?

心里钝痛蔓延,陆鹤南呼吸蓦然止住,那种压抑不住的失控感不知道是长久以来的病理作用,还是短暂数秒的情绪使然。

陆鹤南梗着脖子,望着梁眷澄澈干净的眸子,忽然有了几分释然。

静默半晌,他自降身份,宁肯被贴上卑鄙无耻的小人标签,也要绞尽脑汁的拖延时间。

既然你早晚都是要走的,不如晚一点,再晚一点……

自以为想得通透的陆鹤南,顾左右而言他,吞吞吐吐半天,最后低声说上一句:“生日快乐。”

“谢谢。”梁眷笑了一下,点点头,被冷风吹到泛红的眼睛仍闪烁着雀跃的光,她追问,“还有呢?”

“我不知道。”陆鹤南摇头,别开眼,又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带着些自暴自弃的意味,“你想要什么?”

他将主动权交还于她。

梁眷心里静了几秒,勾着陆鹤南的手慢慢下移,改为更紧密、更暧昧的十指相扣。

她回身望向已经散去的人潮,对着漆黑的夜空突兀感慨:“今天的烟火表演很漂亮,二十分钟的纸醉金迷,应该需要很多钱吧?”

不谙世事的天真语气,好似就是漫无目的的一场闲聊。

这话题转变得猝不及防,陆鹤南愣了一下,与梁眷十指相牵的那只手丝毫不敢用力,只虚虚地垂在腿边,任由梁眷牵着。

他抬眼,答得轻描淡写:“我掏得起。”

梁眷歪了歪脑袋,上前一步,鞋尖顶着陆鹤南的鞋尖,不依不饶地追问:“应该还需要跑上跑下办很多批文。”

这距离实在太近了,呼吸交融,温软就在鼻息之下,陆鹤南心脏漏跳一拍,缓过心里的那数秒钝痛后,他哑着嗓子答。

“我办得到。”

梁眷放下心来,眉眼重新漾起笑意,翘起唇角,仗着那份不用多加确定就已知存在的爱意,任性提要求。

“既然这样的话,以后每年我过生日这一天,你都在北城为我放一次烟花好吗?”

陆鹤南失笑一声,唇边带着无尽蔓延的苦意,他克制着声音里的艰涩,很语重心长地与梁眷讲道理。

“眷眷,你这个要求,真的有些过分。”

分开之后,每年都在前女友生日这天点燃一场价值不菲的烟花。做什么?让北城人民与他一起铭记这份在若干年前就已随江水而逝的爱情吗?

他此生的爱情会在今夜结束,那她未来的先生呢?这二十分钟轰轰烈烈的绚烂,会不会成为她未来婚姻生活中的一根隐刺?

“哪里过分?”梁眷抿了抿唇,圆圆的一双眼尽是委屈。

这个男人真的好呆啊!

马上就要求婚了,竟然不懂得事先哄她开心,提前说点软话。她知道每年都在江边放烟花这个要求或许会有点无理,但他不会先敷衍着答应下来嘛?他不能仗着她爱他,就笃定她一定会眼都不眨地接受他的求婚。

陆鹤南抬手抚了抚梁眷飘落在脸颊两侧的碎发,心脏皱缩,他的呼吸一次比一次微弱。

“眷眷,这样不好,他会介意的。”

在爱人这件事上,陆鹤南想,应该没有人会比他更大度、更慷慨。毕竟,谁又能像他这般设身处地的替后来者思虑周全?

强劲的寒风从两人相对而视的缝隙中掠过,梁眷眼神迷离着,她在此刻终于意识到些许不对劲。

她轻笑一声,故作狠心地甩开陆鹤南的手,再后退一步,眯着眼睛,摆出上位者的姿态,好以整暇地问:“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