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嘉茉偷听到裴京聿打电话以后。
她扶着阑干下楼。
她的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她把裴京聿关在她房间里。
闲窗锁昼,整整三天。
姜嘉茉想,自己好坏,好低劣。
她不允许他见光,也不让他和任何人接触,只能吃她带给他的东西,只能陪着她。
他穿着单薄的黑毛衣,浸没在风雪料峭的阳台,半个晚上。
他连刮胡刀都没有,无法解决生理需求,还被她生疏地用刀片划破下颌。
别说他那样恣意潇洒的男人,根本关不住。
裴京聿危险,沉晦,向来琢磨不透。
但他居然耐心十足,任由她作践了这么长时间。
如果不是裴京聿知道,宝石被她卖掉。
他还会继续,呆在黑暗的小房间里等她。
等她去临幸他。
他自甘堕落,用身体抱她抚慰,陪她睡觉。
姜嘉茉看着大厅里,往来准备温馨晚餐的朋友们。
她的心里畅快难明,汩汩地冒着难以言喻的气泡。
姜嘉茉料定他,不会推开门,当着众人的面惩罚自己。
自己好像羔羊在铺青叠翠的禁区吃草,明知道危险的天敌,虎视眈眈盯着这里。
但这偷来的草,多吃一口都是绝顶的刺激和兴奋。
她第一次有了和他抗衡的念头,使用自己的名节为勒令他的筹码。
曾经,她好像密封罩的小虫。
他恶劣摇晃,享受她毫无反抗能力地求饶。
他确实天生高位,不可亵渎。
而现在,她才是占据主导权一方。
孙云岫正在分餐,在白盘中装点小绿叶。
她抬头冲姜嘉茉笑:“愣着干嘛,杯子被温水烫好了,来帮我擦干净摆上去。”
姜嘉茉苍白的脸上,有一抹难以察觉的红:“好,来了。”
她帮他们洗净玻璃酒杯,压制住心尖的愉悦。
她的手机在外套口袋里,嗡嗡地震动了几次。
她暗中揣测:那人想要和她对峙吗?
姜嘉茉摆放酒杯。
她不由自主,揣摩他在做什么。
只要光是想到,他在黑暗的房间里等待她,她的唇就止不住上扬。
姐姐姜稚雨明天要去上海,见巴黎著名的高奢设计师。
周擎和孙云岫也要回公司一样,安排年后开业的工作计划。
今晚的聚餐也似践行。
大家喝酒划拳,笑闹着,说一些趣事。
孙云岫旁敲侧击,提醒沈容宴照顾好姜嘉茉:“既然知道我们嘉嘉为你花了上百亿,你不好好补偿吗?”
她给沈容宴台阶下:“嘉嘉要去北海道工作,语言习俗都不熟悉。”
她提醒道:“你应该鞍前马后,帮她度过孕期最艰难的时候。”
孙云岫一片好心。
她只是在想,“裴京聿不在,姜嘉茉还了沈容宴上百亿,不应该被好好照顾吗?”
沈容宴喝醉了酒,脸颊酡红,点头道:“这是自然。”
他转向盛煦:“她B组的副导,不是你朋友吗,你去吗?”
盛煦正在给姜嘉茉夹钙片:“当然要去,你知道我不婚主义。”
他笑道:“嘉嘉肚子里怀着我的干儿子呢,我能不去照顾吗?”
“什么干儿子!”
姜稚雨把酒杯撞得叮咣响:“女儿好,女儿小棉袄。”
她示意他们喝酒:“嘉嘉性格温静,顽劣的男孩子她管不住的,还得是女儿贴心。”
孙云岫也有点醉。
她悄声说:“裴京聿他家,金马白玉堂的,世代精英教育。”
她碰了砰姜嘉茉的手肘:“他妈一脉,在国内建了这么多医院。
孙云岫顺势靠在姜嘉茉肩上:“你说他们知道了,不得原地修一座金屋给你住啊。”
姜嘉茉捂住小腹,揉了揉:“我没想过泼天的权势。”
她望向廊下寂凉的夜雪,又看了姐姐一眼,轻声说:“如果得不到承认,我贴上去,平白丢家里人的脸。”
“哪儿丢脸啊。”
孙云岫说:“你又不是当红爱豆,要保持单身,维持人设。科班出生的演员,年龄适合,工作也没耽误,粉丝会支持的。”
姜嘉茉胃口稍好了些。
她晕乎乎想闭眼睛,微微笑:“我只是迷恋他,愿意去犯傻。”
今晚大家喝得很畅快,调侃回忆,不醉不归。
姜嘉茉要出国工作,周擎去香港谈电影项目,姐姐也要飞去上海见设计师。
这一去,天南海北。
不知道别墅里深夜互相陪伴的几个人,下次见面在什么时候。
姜嘉茉想着粉钻的事。
她害怕看到那人意气风发的倨傲,被自己折堕成满眼失望。
姜嘉茉把脸埋进手臂里。
她坐在那日他捆她的茶几下面,闭眼小憩。
周围朋友笑闹做一团。
哪怕是两个人近在咫尺,就隔着楼上楼下的此刻。
她一个人孤独地思念他。
想他的吻,眉眼,还有止痒的体温。
至于什么时候睡着的。
姜嘉茉已经不知道了。
她抬起手臂撑着头,揉了揉太阳穴,脸上睡出一圈潮红的晕痕。
她起身,脚踝被什么略微绊了一下。
姜嘉茉垂下头查看,灯影笼罩着她眉眼的阴影。
——她的脚掌勾绊着那人的黑色大衣。
他的衣服,被她的体温烘得暖溶溶,带给她安心和舒适。
什么时候披上的呢?
姜嘉茉心底一颤,想起自己把他关在房间里,直到半夜。
她在外面和朋友聚餐,陪酒,乐趣无穷。
——可是那个人还没吃饭呢。
——他一个孤寂地呆着,怎么熬呀。
她用手指摩挲着这件衣服,用柔软的脸颊贴在上面,眷恋地感受毛料的微刺感。
姜嘉茉猜测,“裴京聿
一定趁着所有人不知道,给她搭上的大衣。”
姜嘉茉迈步往楼上跑。
她的眼泪像春潮带春,掉落在脸上、颈间。
姜嘉茉想要没出息地去吻他,趴在他膝头哭,求他的原谅。
她不想要骨气,也不倔强了,只想被他抱着。
她站在乳白的门廊处,忐忑了半晌。
姜嘉茉鼓足勇气。
她动作幅度很重的,拧开了门把手。
房间里没有人,窗上没有,衣柜里没有,阳台的阑干上有些微冷硬的血痕,也没有人。
到处都没有人。
他走了。
他消失了。
姜嘉茉的脑子里飘过一个念头。
“他不听她解释,也不要她了。”
察觉到这个事实。
她泪眼朦胧,扑到床上。
姜嘉茉把脸埋进,这几天那个人睡过的枕头里。
细微的冷调檀木气息,他黑发上的味道。
她边哭边嗅,好轻地叫他的名字:“...小狗知道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没有他抱着自己入眠,实在太煎熬。
姜嘉茉翻箱倒柜,找到了一板劳拉西泮,抠出三片想要吞咽下去。
她把药片锡箔塑封捏得太用力,掌心出现一圈红痕。
她突然反应过来,“不能再这样糟蹋身体,滥用安眠药可能对宝宝不太好。”
姜嘉茉仰面躺在床上,轻柔地拍着自己的小腹:“宝宝可能真是来报恩的。”
她哄睡自己,“以后健康作息,别焦虑了,安心入睡吧。”
第二天下午。
盛煦送姐姐回家收拾行李,坐飞机去机场。
孙云岫和周擎也回公司,准备新年开业。
姜嘉茉单独和沈容宴相处。
她总觉得如火烧心,别扭难耐。
她之前住在燕景台的别墅里。
窗外雨声潺潺,她每天都很期盼有人陪伴她。
有个男人,会撑着一把黑伞来找她。
在她的门廊下面,挂她需要的日用和书籍,再把写好的信,放进翠绿的邮筒里。
姜嘉茉藏在阁楼里,不敢使用社交媒体的这一年。
这个男人给她写了几百封信,鼓励她陪伴她。
——姜嘉茉认识这个笔迹,是沈容宴的。
甚至这套房子,也是沈容宴找给她暂时栖居的。
那时,姜嘉茉害怕和人见面,所以每次都会躲起来。
听那个人的脚步一步步走近,她的情绪会被抚慰到安定。
雾灯昏暗,那人总是傍晚才来。
——她没看过他的脸,也不知道他的模样。
对沈容宴,她始终怀着悸动和感激。
在他没来别墅陪伴自己的时候。
姜嘉茉光着雪白脚掌踩在地板上,静看远处景区山雾濛濛,孤清地等待他见自己一面。
但此刻,显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重逢那天,沈容宴喝醉了。
裴京聿当着睡熟的沈容宴。
他没有怜惜她,性质恶劣地宣誓了主权。
她和沈容宴微薄的可能性,已经被裴京聿悉数破坏殆尽。
姜嘉茉此刻和沈容宴相处,只剩下难以言明的羞耻和煎熬。
铃声悠长。
沈容宴的朋友打来电话,催他出去喝酒。
沈容宴不去,非要陪着姜嘉茉:“我知道孩子不是我的,但你在我的心里依然最重要。”
他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但沈容宴八风不动,坐在沙发上。
他玩着工作室的任天堂,一副沉浸其中的模样。
姜嘉茉被铃声吵得心慌意乱:“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侧头看向他:“你快去吧,万一有什么要紧事呢。”
临走前,沈容宴站在门厅迎着风雪,“行,那我一个小时后就回来陪你。”
-
漠漠夜雪,天浮着沉黑微云,像幅水墨画。
姜嘉茉静坐在楼下浅金的灯光下,背诵剧本。
她面前放着一杯咸柠青桔茶。
姜嘉茉口齿弥漫着微涩的果香,安抚了燥乱的心绪。
《只影向谁去》的剧本,写得很勾人心弦。
琴师照壁为了成全爱人巩固帝位,她不愿成为别人威胁他的傀儡。
第二世,她情愿死在他面前。
照壁:“这样就没人可以威胁你了。”
年轻的将军,已经成为杀伐决断的帝王。
帝王穿着金边蟒袍。
他黑睫微颤,心脏破碎一样疼:“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会威胁我的人。”
照壁自刎,苍白脖颈鲜血淋漓。
她眼泪如珠琏:“你爱我,我才会成为你的威胁,那我死又何妨?”
她探指去摸他桀骜的脸,疲惫笑着:“你若不爱我,我是你和她的阻隔......那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姜嘉茉阖上剧本。
她的心尖滞涩地疼痛。
前厅被灯光照得雪亮。
夜深雪重,名贵黑车停在楼下。
沈容宴临走前并未关门。
有一个挺拔修长的男性身影,推开门走了进来。
男人旁若无人迈上前厅,把覆雪的伞,搁置在雨具架上,嚣张到给所有的伞蒙了一层水雾。
姜嘉茉看到了他掌骨上的伤,心悸了一瞬。
裴京聿西装革履,白玉长指揣在裤兜里,懒淡笑着:“怎么?这么不欢迎我。”
他外表太具有迷惑性,恍若两人从未有过隔阂,只有万千的蜜意柔情。
裴京聿踱步到她眼前。
他瞧着那杯冷萃茶,唇角弯起来,讥诮道:“沈容宴就是这样照顾你的?”
姜嘉茉不知道他什么态度。
她手指微颤,不安地缩在沙发上:“你......来做什么。”
裴京聿完全横行无忌,一点入侵的自觉都没有。
他翻找红糖煮姜茶,恍若这个家完全是他的。
她也是。
无所遁逃。
厨房柔光笼在他身上,春情绫罗绢障,脉脉的晕着。
裴京聿黑西装上有薄雪,有种不可亵渎的雾气,宛如金庭仙窟,千年下凡一次的仙人。
“做什么。”
男人煮完梅子姜茶,虚浮地哼笑了一声:“我想做,你肯吗?”
梅汤白雾袅袅,掩了他眉目的清明。
裴京聿凑近她,垂眸睨下去,蛰戾地说:“你怀着孕,我还能干你不成?”
姜嘉茉心里愧疚又不安。
望向那人郁黑沉晦的眼睛。
她声音颤抖,小声祈求道:“卖掉钻石是我的错,你不要胡来。”
那人知道她渴肤,私下里,一看到她,就会把她裹进怀里安抚。
但今天,他勒令她喝姜茶,和她咫尺之遥就是天堑,他没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