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嘉茉从未想过领证,怀孕。
她总觉得这些字眼,离自己非常遥远。
原来身份的转换,只需要短短十分钟。
五一结婚的情侣一簇一簇,成双成对。
姜嘉茉戴着鸭舌帽、口罩。
她被裴京聿揽在怀里,并不显眼。
两人领完证,牵手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姜嘉茉的外套口袋里,揣着两册崭新的结婚证。
她心里甜蜜,又爱不释手,摸出来看了一眼。
姜嘉茉的手指在那个人的照片上掠过,心脏变得很柔软:“……你居然在笑。”
也许婚姻是围城。
恋人用爱建高楼,谁都心甘情愿做笼鸟。
裴京聿把她压在影下,怕别人多看她一眼似的。
他顺着姜嘉茉的手指,扫了眼照片上柔婉笑着的她。
他眼眸泛着温:“拍得挺好。”
姜嘉茉心尖颤了颤,眼泪簌簌滚落:“你心里温柔,所以对我才这么温柔。其实我好普通的。”
午后的日光照在裴京聿的脸上,带着浓烈的野性:“非要我在这里发情,你才能确定自己不普通?”
他又在教她自珍。
姜嘉茉平时采访,说话习惯打压自己藏拙,展示谦逊。
裴京聿不吃这套,又开始轻佻浮浪地撩拨她:“不知道你这样多招人?”
他眼神沉沉地笼着她,指尖从她的脖颈里,挑出一绺带着体温的黑发:“我真想现在亲你。”
姜嘉茉的脖颈红了,烈火春生一样,滚烫地烧起来。
她往他怀里依偎着,伸手抹眼泪:“……我和你,真的结婚了。”
裴京聿的手骨在她腰间使坏,像是逗她笑:“再哭,我就把结婚证撕了,我俩离不了。”
姜嘉茉被他哄笑了,哭腔柔柔的:“不要,我好珍惜这两本。”
她结婚证上的男人,是三千弱水最难求的一捧。
她掬了十年,似透明袋中的一尾红金鱼,才把他彻底占为己有。
裴京聿一贯执行力很强。
街上人影幢幢,他抬手拉下口罩白线。
他微微倾身,唇贴在她湿红的眼尾上,嗓音低哑:“还想亲,没够呢。”
喧嚣人群从身后走过。
裴京聿抵在她眼睛,亲昵地吻了一会儿。
时间蔓延。
他才发现,在这么多人面前,她居然在笨拙地迎合他。
姜嘉茉颤巍巍地踮起脚,细白手指扶在他的臂弯里,维持动作到发着抖。
宣誓心意这回事。
她已经在努力公之于众了。
裴京聿倏然笑了声,安抚性质捏了一下她的后颈,彰显占有欲:“人多,不闹你了。”
商业街广场的大屏幕上,被新婚的情侣租赁下示爱。
粉白的荧光,亮着彼此的名字。
那些人特意请了专业的摄影师,大张旗鼓地炫耀爱意,拍下领证这天的画面。
姜嘉茉恋恋地笑了。
她想要在这种气氛中沉迷不醒:“我们在街上走走吧。”
男人不说话,但是他放缓了脚步,和她一起在济济人潮中徜徉。
姜嘉茉挽住他的手臂,忽然觉得有一种落泪的安心。
她在潮水一样的喧哗中,想要倾述一些什么。
姜嘉茉:“《春与人宜》爆火以后,我就从燕景台离开了。”
“出来拍摄的第一部,是一个大导演的民国谍战《暗室不欺》”
“我晚上失眠,早上醒不来,一天三四页的台词背不完,总被导演批评。”
“在横店民国城拍的。”
“说起来,我也遇到了很多幸运的小事。”
“我住的小区,有一条漆黑的暗巷。”
“我和黄栗每次经过那条路都害怕,在那儿住了半个月,那条路被整改,路灯明亮了起来。”
姜嘉茉眼里似温有旧年的灯。
她笑着对他讲:“是不是很幸运。”
裴京聿更紧地揽住她的腰,他抵唇咳嗽一声:“嗯。”
姜嘉茉靠在他的肩膀上:“还有,我不是早上起不来吗。”
“我住的小区对面,是一家KTV,之前霓虹灯彻夜不息,我睡不着。”
“后来工作忙起来,我就忘了。”
“这家店也整顿停业,半夜再也没有扰民。”
“倒是清晨五点,我去梳妆的时候,总看到招牌的白光,明晃晃的,就像唤我起床。”
“后来我独自去看过,KTV已经人去楼空。”
“但是这里还通着电,很明亮,陪我穿衣,开始迎接新的一天。”
姜嘉茉和身边的男人十指相扣。
她的裙摆被风卷到他裤腿上,就像飘摇的浪奔赴船桅。
姜嘉茉:“想和你解释,大学沈容宴的叫早电话,和KTV的招牌白光一样
,单纯唤醒我,但也仅此而已。”
裴京聿似乎明白了她这句话的意思。
她很贴心地解释起,餐桌上沈容宴引以为傲的往事。
他哼笑了声,勾出和她十指交缠的掌,放到唇边,抵住咬了她手背一下:“他有帮到你,我会陪你感激的。”
姜嘉茉手背发痒,心尖也被羽毛挠过似的。
她想,他身上是有一种让她色令智昏的意味。
这个男人。
危险时,罹患情热的疯癫,歇斯底里地挟持着她,宛若日历上打叉的希斯克利夫。
纯情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书中的阿廖沙,有天国明辉的纯粹圣徒。
他的罪衍和宽宥,居然同时被她的举动所有。
好迷人。
北京已经入夜,两个人就在街上耗着。
她偶尔看他一眼,嘴角偷偷弯起来。
姜嘉茉依然对这种关系的转变,感到生疏。
后来两人终于决定,随便找一家楼顶餐厅吃饭。
他们很黏,没有对坐,而是并肩。
裴京聿绅士感十足,银光餐刀被他握在指间,帮她分解食物。
他不经意问她:“演过这么多角色,有没有适合我的?”
姜嘉茉咽了口青柠汁,依在他肩上:“……你一定是最坏最野的反派,被民调投票十年榜首人气的那种。”
裴京聿闲睨了她一眼,笑道,“你呢,和我玉石俱焚的聪明主角?”
姜嘉茉垂下眼,像个乖学生:“我是面容模糊的无辜平民,在大战中当尸体。”
裴京聿顺势握住她的脊背,把她往怀里带:“休想。”
他勾唇,隔着她衣兜的结婚证,揉她的小腹:“你怀了我的小孩,要和我不死不休,出现在同一张通缉令里。”
姜嘉茉啜的明明是常温的酸饮料。
她的心却满满涨涨地甜起来:“瞎编什么呀。”
裴京聿润物细无声,吻她的头发:“我出事,名下所有遗产都留给你。”
姜嘉茉隔了一阵,才闷声道:“傻。”
她侧头咬了他下颚一下,眼里有泪:“我会陪你走,把你的小笨孩子送去孤儿院。”
他把她扣在怀里,语气混不吝地凶狠:“少装佯。”
“嫁回去找你老情人帮我养,多好,反正他们欠我的。”
姜嘉茉闷在他怀里,柔婉地笑:“你这就帮我决定了呀。”
裴京聿凉津津地笑了一声,疏冷地宣布道:“谁对你和孩子不好,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们。”
晚上,他们在楼顶餐厅吃完饭,在光影绰绰的玻璃栈桥上散步。
姜嘉茉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和他真的出现在同一张结婚证上了。
她恍恍惚惚,俯瞰二环的车水马龙,有点发蒙:“我们真的结婚了吗。”
姜嘉茉扯了下他的衣袖,指着自己的脸:“你要不掐我一下呀!”
她懵懂看他,把全城的光都盛在眼里:“我有点怀疑真实性。”
裴京聿在夜雾里揽住她,和她亲密无间交颈,把她逼停在拐角。
他待到她退无可退,才危险嚣张地吻下来,吻到她春心漾动。
裴京聿拉着她的手,往下使坏:“掐老公这儿,感受到了吗。”
姜嘉茉本来被他亲得晕晕乎乎的。
待她反应过来。
女生瓷白的蔷薇面,臊得发颤,抖着嘴唇说:“你无耻。”
裴京聿缱绻地垂眼瞧她,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沾着水光的薄唇含笑:
“不是怀疑真实性?”
“它对你的反应,够真实吗。”
-
领完证的当天。
姜嘉茉没和他一起去燕景台过夜。
吃完饭,他的司机分别开了两辆车,停在红灯斑斓的路口。
裴京聿招手,示意他们掉头,往反方向接姜嘉茉回父母家。
姜嘉茉本来对这个男人着魔一般上瘾。
她不想和他分开,羞赫地和他讲:“你出差几天呀,我就在燕景台等你,不可以吗。”
裴京聿闻言笑了,唇角弯弯地哄她:“这么大的事儿,不回去见见父母?”
他用指节刮了下她的鼻尖:“被拐了一辈子,还是要带点儿甜头回家。”
姜嘉茉也注意到,后备箱里琳琅堆满的礼物。
她懂他周道,颤着眼睫,温声说:“是我考虑不周了。”
裴京聿揉她细软的腰:“没这种说法。”
他垂眸吻她:“你我并蒂连枝,别分开讲。”
裴京聿送她上车之前,细心地让秘书和她的助理,核对了几天的行程。
他锁住她的尾椎,把她抱在车前盖上,低沉亲昵地商量:“我要出去两周,回家住饮食健康点,不要蜷在山上,谁照顾你?”
“下周你拍完代言,我司机接你去选辆车。燕景台回西山墅挺远,自己开车方便。”
姜嘉茉把脸埋进他颈窝:“……我有司机接送。”
裴京聿揉了下她的发:“没车哪儿来的自由。”
“区区几千万,义乌小产品一样不值价,只要你方便,就该花。”
姜嘉茉抚摸着小腹笑了笑,没有推辞了:“这样好败家,我可能要接四五个广告才能赚回来。”
裴京聿揽住她,把唇贴在她耳廓,热气缭绕:“你,赚钱的天才。”
他认输地告饶,淡淡睨她:“我一个广告都接不到。”
他拢住她微微发颤的脊骨:“你很值得,别再妄自菲薄。”
裴京聿又惩戒性质地再问了一遍:“不败家,对不对?”
姜嘉茉眼睛里都是泪痕,点头赞成:“嗯,特别特别值得。”
他沉静地瞧她,脉脉地弯起唇。
分开的时候,她对他恋恋不舍:“万一我渴肤症犯了怎么办,痒痒的。”
裴京聿英隽的下颌上,印着餐厅里她的咬痕。
他黑密的眼睫匝下来,诱惑似的,伏在她耳畔说:“等我回来,我们不在家,约在酒店见面,成么?”
他露骨地耳语道:“和我偷.情,裴太太。”
姜嘉茉眼睫颤个不停。
她慌张地推开他,从车前盖下地,她差点崴到脚。
在她身后,裴京聿好整以暇地把手揣在裤袋里,懒懒散散笑了。
-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姜嘉茉忐忑不安地在门廊徘徊,连敲响门的勇气都没有。
她呀,一声不吭地就在外面怀孕了,现在连证都领了,才舍得回家。
姜嘉茉审慎地判断着情况,很害怕父母责怪。
裴京聿今天选来陪同她的司机,是姓龚的老师傅,部队转业出来的。
龚师傅见她犹豫,于是冲她笑了笑:“我和你爸爸是旧相识,姜小姐别紧张,裴先生把一切都打点好了。”
姜嘉茉的父母,还有爷爷奶奶,都没睡。
察觉到外面有动静。
父母两个人一起来应门:“小满,在门口站着做什么,快进来。”
侄女只只也没睡,甜甜叫了她一声小姨,“这里,真的有了吗?”
只只过来摸她的小腹:“我可以要一个妹妹吗,我会陪她玩公主游戏。
姜嘉茉想起,裴京聿逞欲在她身上肆意施为的模样。
她红着脸羞愧难当:“你们都知道了呀。”
妈妈含笑给她端来热水,温声说:“……大年夜就隐隐约约猜到。”
她牵起姜嘉茉的手,有些哽咽:“小满,你受苦了,孕吐得很厉害吧。”
姜嘉茉窘迫地摇摇头:“阿聿对我很好。”
姜稚雨在一旁笑了:“……还不好吗,那人有没有让你选房子?过户了四五套在你名下呢。”
“他只说,离我们这里近,回家方便。”
“……真是,好一个金屋藏娇啊。”
姜嘉茉难以置信的仰起头,怯怯地往家里人脸上扫了一圈。
他们何尝是在意礼物和房产的人,不过要一个可以落到实处的诚心保证罢了。
妈妈:“你爸爸早就料到了你会回来,给你熬了陈皮花胶汤,多少喝点。”
姜嘉茉想,其实她根本没和他们讲过今天领证。
她在外的日子,家人都是这样夜夜等着自己。
她把脸埋进奶奶的肩膀,细声抽噎起来:“你们是不是对我很失望,隐瞒这么大一件事不说,现在孩子都四个月了。”
奶奶什么也没说。
她就这样安静温柔地抱住姜嘉茉,恍若已经安抚了千言万语。
半晌,奶奶才柔声道:“傻孩子,你想我们责怪什么?”
爸爸在一旁搭理檀木花架,闻言责怪了一句:“我好好煲的汤,放凉她也不喝,招我生气呢。”
姜嘉茉笑盈盈地捧起碗,啜了一口:“我现在喝!”
姐姐姜稚雨在她面前坐下,懒洋洋地用腿蹬住茶几:“……第一次裴二来的时候,我就说来了个财神爷。”
“后来他坦白了和你的事……爷爷生气了,让他吃了几次闭门羹。”
“……老爷子私下里其实欢喜极了,还去庙里算签选过名字呢。”
“裴二真是好本事,不知道想了什么招,把家里人一个个哄好了。”
奶奶听到半截,慈声笑道:“哪有什么登天的好本事。”
“真心最重要。”
姜嘉茉的脸笼在白雾里,心酸酸地像是被融化。
她想不出来那人被拒绝的模样,一想就抽丝一样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