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支配。(1 / 2)

自从听见莫振邦提及黄秋莲的名字,韦安生就左右张望着,目光专注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圣心庄园的义工在祝晴跟前沉默半晌。

最终还是转身,先去安抚孩子。

她蹲下身,轻轻握住韦安生的手。

“安生,妈妈今天没有来。”

“但她打电话问了安生有没有乖乖的。”

“妈妈说,等她忙完就来看你,好不好?”

孩子的目光停留在大门的方向,听话地点点头。

“该吃晚饭了,我们先上楼。”

义工用身体挡住韦安生的视线,朝两位警官投去恳求的眼神。

孩子看起来安静懵懂,但实际上,他们并不清楚特殊的孩童能感知到什么。任何一句对大人而言无关痛痒的问话,或是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有可能影响到韦安生。

他已经失去父亲,这足够残忍了。

义工的神色始终是凝重的。好在警官们默契地保持距离,跟在身后,直到看着韦安生被带进x餐厅,坐在他熟悉的位置上。

她终于长舒一口气,将二人引进接待室。

“我们这边谈吧。”

接待室的窗台上,摆着一个特别的花盆,似乎是圣心庄园孩子的手工作品。

花盆里,一朵小花正迎着阳光绽放。

“韦先生第一次带安生来时,孩子经历过几次大手术,总算脱离了危险期。”

祝晴翻开笔录本,开始记录。

“那时还没人发现他的特别之处,只注意到他的一只眼睛是雾蒙蒙的。韦先生只强调两件事,照顾好孩子,以及……”

“必须保密,绝不能让任何除他以外的人来探望安生,也不能让他离开圣心庄园。”

她停顿了一下:“当时案子过去两年了,舆论早已平息,大家逐渐忘记当时的愤怒,也不会再纠缠于想要知道真相、探听别人的家事。但我们私下猜测过,他将安生留在这里,是不是在躲着那个虐童的前妻……”

“直到去年,他带着一位女士来见安生。韦先生说,这是安生的妈妈。”

“我们刚开始也很奇怪。安生妈妈真的是新闻中那个蛇蝎母亲吗?这么疼爱孩子的父亲,怎么会再让他落入这样的母亲手中?”

可是那天,他们安排黄女士与安生见面。

十岁的安生,对妈妈毫无印象,但是当黄女士颤抖着向他伸出手,他也伸出自己的小手。

“我们都没想到,安生会回应她。”

“这个孩子,虽然不怕生,但对外界对一切几乎都没有反应。但是那天,他见到他妈妈,居然一点都不抗拒。”

“而黄女士的眼泪……说实话,让人动容。”

“即便韦先生没有特别交代过,但我们还是密切留意母子俩的相处。说实话,黄女士和每一位疼爱孩子的母亲一样,我们无法将她和新闻上那个狠毒的母亲画等号。”义工望着窗外,静静地回想着,“那是韦先生第一次带外人来看孩子。或许这样说不太准确,黄女士并不是外人。”

莫振邦问:“他们相处得怎么样?我是指韦安生的父母。”

“这个怎么说呢。”义工斟酌着用词,“很平常,比较少交流,但还是有一定的默契。他们的注意力完全在孩子身上,即便安生没有反应,他们也耐心地陪他拼图,给他念故事。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最普通却真实的父母,一心为孩子着想。”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并肩站在安生面前。

后来,黄秋莲总是独自前来。每月两次的探望日,她提前半个小时到,等着大门敞开的那一刻。

“你们别看安生这样,其实他什么都懂。”义工轻声道,“他经常看日历,就像这几天,他总盯着窗外从早守到晚,是知道爸爸该来了。等到黄女士会来的那几天,他也会早早地开始等待。”

她承认,圣心庄园上下确实在帮韦先生保守秘密,但并不是为了什么好处。

只是因为,他太在乎这个孩子,没有人忍心拒绝他的请求。

“韦先生不希望我们对外宣扬。”她继续道,“这一家人究竟经历了什么,不是我们该过问的。也是通过他们,我们才知道,有时候用耳朵去听真相,不如用心去感受。”

“如果你们想问作案动机、阴谋,或是伤害,其实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义工诚恳地说,“在这里,我们只想好好照顾安生,看着他一天天进步,仅此而已。”

“直到现在,安生还不知道他爸爸出了什么事。每次看着他期盼的眼神,我们的心里都不是滋味。”

祝晴一直记录着,纸张上的却不是冷冰冰的证词,每一个字,都透着院方真挚的关怀。

最后,义工问:“两位警官,安生的妈妈……还会来的,对吗?”

那个孩子一直在等。

他永远失去了父亲,但至少,还能期盼母亲的到来。

祝晴握着笔的手微微发紧,不知道怎么回答。

莫振邦看着接待室的台历,问道:“按计划,她下次探视是什么时候?”

“下周二。”

走出大门时,莫振邦忽然笑了笑:“时间还早。”

祝晴转头:“什么?”

莫sir的语气温和坚定:“希望下周二之前能结案,别耽误他们母子团聚。”

在油麻地警署的这些日子,祝晴一直在向前辈们学习,记事本上记满了办案要点。除了前些天莫sir强调的“办案讲究证据”,还有一条早就已经不自觉刻在心间的准则。

办案,要有温度。

……

警署里,黄秋莲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无数个日日夜夜,她曾在那间牢房里,数着天黑,又等着天亮,分不清时间流逝。她不再相信警察,甚至无法相信任何人。

但现在,两位警官的沉默很特别,没有一丝漠然、审视,只是安静地等待。

“如果我说……”她做了个深呼吸,“我没有推孩子下楼,你们会信吗?”

黄秋莲的回忆,要比虐童案泛黄的案卷更加完整。

她记得结婚时,她三十岁,他三十八岁,不是凑合,是真心实意地相爱过。

可孩子出生后,一切都变了。她总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从日出坐到日落,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唯一可以交谈的是老佣人。老佣人总叮嘱“太太要多休息”,可她睡不着,整宿整宿地睁着眼睛到天亮。

韦华昇越来越忙,而她也越来越焦躁,情绪跌入谷底,时常无缘无故地流泪,又大发脾气。

直到那一天。

那天佣人放假,韦华昇知道的。所以他打电话回来,说会提早回家照顾孩子。黄秋莲还记得自己当时松了口气,想着终于可以好好洗个脸,睡一会儿。

然而他刚到家,就听见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

“你们知道老式唐楼的室内楼梯吗?又窄又陡,我每次抱小孩下楼,都提心吊胆,从不敢大意。”

“当时,我在卫生间洗脸,听见哭声跑出来。”

“孩子摔得满身是伤,一脸的血,哭到快要窒息。”

她闭上眼睛,身体不自觉发颤。

孩子小小的身体蜷在楼梯转角,鲜血在木地板上晕开。韦华昇站在门口,公文包还挂在手臂上,脸上的表情变得惊恐。

“邻居也赶来了。”

十年过去,案发当天的许多细节都变得模糊。但她却清楚地记得,韦华昇当时的眼神,他震惊地冲进来,除了震惊没有别的。

在那样的情况下,一切以孩子为重。邻居尖叫着报了警,有人跑来帮忙,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混乱中,她站在原地,看着韦华昇抱着孩子冲出门去。

他们到了医院,孩子被送进抢救室。

身体好像不知疲惫,脑里绷着的弦一直没有松开,直到韦华昇突然看着她,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警察来了,她才知道,他们说是她干的。

“检查报告上说,按照孩子着地的位置和姿势,阳阳是被抛下去的。不是跌落,不是滑倒,是被人……亲手抛下去的。”

她仿佛又看见那天的场景。

阳阳那么小,他不会走路,顶多爬行,根本不可能翻越婴儿床的围栏。那天在午睡前,是她亲生给儿子洗的澡,换上那件连体衣。警方说,衣服上找不到任何摩擦痕迹,膝盖上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那时候我在卫生间,忙了一天,感觉很累。孩子在睡觉,而且就算他哭了,我可以第一时间过去。等我出来的时候,已经这样了。我知道你们不信,当时的警察也不相信。家里只有我和儿子,华昇刚回来,连鞋都没有换。这么短的时间,如果真上下楼,家里会有他的鞋印才对,警方都查过了。”

“唐楼住的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要是真有第三个人进出,不管是爬窗还是走门,街坊们不可能没察觉的。”她疲惫地说,“他们把整栋唐楼查了个底朝天,每家每户都问过话。”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所有证据都指向她。

在漫长的审讯中,她始终没有认罪。他们说韦华昇为她请了最好的律师,带她去做心理评估、精神鉴定……

“有时候我自己都在怀疑,是不是情绪崩溃时做了什么事,自己却忘了?”

“可怎么会,怎么可能呢?他是我十月怀胎的骨肉,我这么疼他,真的糊涂到推他下楼吗?”

“多疼啊,有一次我自己在最后几节楼下跌下来都疼得不行……不敢想象,阳阳受了多大的罪,他还这么小。”

然后是判刑、上诉。

有时候,黄秋莲也感到恍惚,她明确地知道那阵子自己的情绪不对劲,但这样的情绪,会促使她对孩子动手吗?

她始终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

“我求律师让华晟来看看我,这案子有问题。可他……只给了封谅解书,说是最后的情分,接着就递了离婚协议。”

警方记录着,笔尖沙沙作响的声音会让她不自觉想起从前教书时,学生们也是这样不停地书写着,声音交织起来,回荡在教室里。

“我被放弃了。”

“在里面的每一天,我都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可家里除了我,就只有刚进门的华晟。我了解他,他绝对不可能做伤害儿子的事。”

人的适应能力也许真的很强,渐渐地,她竟适应了监狱里的生活。

在狱中,她坚持上诉,不断联系律师想要翻案。直到有一天,律师带来一个消息——孩子不在了。

没过多久,突然传来韦华昇要求探监的消息。

“我没见他。”她的声音很轻,“阳阳已经不在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因表现良好,黄秋莲获得了减刑。也是在狱中,她接到父母相继离世的噩耗。

出狱后,韦华昇出现在她面前。

“华晟说,他相信不是我。”

“他说总觉得有脏东西跟着,是那东西……把阳阳推下去的。”

“这种话叫我怎么信?”

但韦华昇带她去见了孩子。

他说教会背景的机构最安全,就算真有恶灵,也伤不到阳阳。

“孩子居然还活着。”黄秋莲的声音颤抖起来,“这是最好的消息,其他都不重要了。”

黎叔:“他指的是‘鬼魂’是——”

梁奇凯默默记录。

就在之前,他们几个调侃,有钱人里居然有不迷信的异类。

“我不知道。他说鬼魂一直盯着他,跟着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华晟拿不出证据,只说怪事不断。直到发了讣告,才平息下来。”

黄秋莲像是觉得可笑,无力地牵动唇角,却笑不出来。

“我去上诉翻案吗?告诉法官,推孩子下楼的,是鬼魂?”

她和韦华昇相守的岁月,抵不过分开的时间。

当年虐童案时,他无法相信她,后来他说鬼魂如影随形,她也无法相信。

那么,他们只能达成唯一的共识,必须隐瞒儿子的存在。

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后来还有联系吗?”

“起初有的。直到我在茶x餐厅工作,有案底的事传得厉害……”

“华晟说,还是鬼魂干的。从此以后我们再没有来往。我想,应该又是出于那样无知的理由,他在保护我。”

那段日子,黄秋莲在绝望中苦苦哀求韦华昇来见她一面。可面对儿子的伤势,韦华昇怒不可遏,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愿给她。

等待审判的日子里,时间一天一天地过,日夜之间的边际仿佛变得模糊。她整日想着病床上的儿子,又忍不住怨恨这个曾与她相濡以沫的丈夫。

如今韦华昇死了。

黄秋莲原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经流干,可看见天后庙凶案的新闻时,泪水沾湿了报纸上清晰的字迹。

黄秋莲突然抬头,直视警官的眼睛。

“不信对吧?我也不信。”

“但是案子结了,牢也坐了……算了,现在我只求孩子永远平安。”

最后警方问她,能否回想有关于“鬼魂”的细节。

黄秋莲想了许久。

“他好像提过,那东西会伤害他身边的人。有个他资助的孩子,也被盯上了。”

“知道名字吗?”

“我问过,说是车祸。”黄秋莲说,“阿sir,你们难道相信‘鬼魂’这种话?”

她补充道:“我当时还劝他去看精神科。”

……

盛放小朋友上完击剑课回来,连小脚步都是雀跃的,时不时伸手来两下子。

一到大姐跟前,他仰着小脸炫耀,如今他击遍天下无敌手,全班小孩都不够他打的。

萍姨捧场地接话:“少爷仔是个高手了。”

“是个高手喽!”放放说。

盛佩蓉一直在书房待着,此时见他凑过来,刚要收起文件陪陪小弟,就见他的可爱小脸在眼前放大。

“大姐。”放放说,“你玩过《大富翁》吗?我教你啊!”

显然,是小弟自己想玩。

盛佩蓉和祝晴一样,总是会无条件对这个小孩心软。

她看了一眼时间,松口道:“最多二十分钟。”

小不点欢呼一声,麻利地搬来椅子,挨着大姐坐下。

盛放曾和盛佩蓉“约定”过,等她苏醒,就让她玩一玩女强人“钱夫人”的角色。但是现在,崽崽毫无诚意,酷炫角色还得是他的!

书房的这台电脑,平时都是外甥女在用。

盛放小朋友却玩得很溜,从开机到联网,再打开单机游戏,动作一气呵成。他起劲地向大姐介绍着游戏玩法,直到突然之间,右下角弹出一条消息提示。

“这是什么?”盛佩蓉问。

“当然是邮件通知啦!”盛放戳了戳屏幕,转头说道,“大姐!二姐之前收到的DNA邮件,就是我看到的!”

这件事,盛佩蓉听女儿提过。

盛家小少爷骑着卡丁车在她面前漂移认亲,都不知道有多威风。

“是吗?”盛佩蓉假装惊讶,“原来是你把可可找回家的?”

盛放得意地挨着大姐:“我是舅舅嘛。”

话音落下,姐弟俩不约而同地看向新邮件的标题。

“大姐,是程医生发来的。”放放念着发件人的名字。

盛佩蓉抬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