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这里,记者居然还征集许明远那些患者的发声。”
“翁sir早就提过,舆论一定会站在医生那一边。”
报道的小标题写着——
《知名心理医生遭警方不当调查》
曾咏珊接过杂志,望向上面的加粗的文字,皱着眉头念出声。
“是许医生救了我,其他医生只会开药,他却教会我如何重建自信。很感谢许医生,让我重新体会到活着的美好。”
“我看了十年心理医生,只有许医生愿意每周多花一个小时倾听我的家庭矛盾。那些抱怨,只有当说出口的一瞬间,才真正被释放。”
“我父亲七十岁以后总念叨自己没用,我们做儿女的最初还当他是无病呻吟。怪他给我们找麻烦,但确实,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直到他遇见了许医生,那次我去接父亲,亲耳听见许医生称呼他为‘陈老师’。我父亲退休前是优秀的物理老师,已经十几年没人这样叫他了。许医生总是这样,对每一位患者都很用心。”
曾咏珊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就连一向好脾气的梁sir,都会沉着脸进办公室。
此时,她也将杂志随手丢回到桌上。
“开会!”莫振邦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
大家差点忘记,早在十分钟之前,阿头就已经提醒他们整理会议室。
会议室的白板,贴满受害者照片。
底下重案B组的警员们抬起头,视线从这些面孔上一一掠过。
按照时间排序,第一名死者,是汪颖桐。
照片里的新娘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的怯懦。这是个严重缺爱,毫不犹豫地走入婚姻,却因无法生育而自我厌弃的年轻女性。
第二名死者,是丁盼香。
这是她曾经在食品工厂上班办理健康证时留下的照片,眼神无光,努力地盯着镜头。她一刻不停地工作,是因为在家里,智力残缺的儿子正等着她。根据调查,在丈夫去世后,丁盼香独自带着儿子生活,她每天都会提前做好午餐和晚餐,出门去上班时,将儿子锁在家里。也许这样依旧不够安全,但是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她和丈夫当年是自由恋爱结合的,街坊都说,那时候丁盼香也曾幸福过,小俩口省吃俭用买了第一台收音机,每晚听着广播入睡。”
“即便后来儿子出生,在生产过程中发生医疗事故,她和丈夫也没有抱怨过。他们一起把孩子照顾得很好,每天孩子都穿戴得整齐干净,看起来和正常小朋友没什么区别。”
“只可惜好景不长,丈夫意外离世后,这个家就垮了。她独自拉扯智障儿子十几年,好不容易熬到儿子成年,结果发现这才是最绝望的。成年的儿子更需要人照顾,这个担子永远卸不下来了。”
“她特地租了房子烧炭,是因为舍不得自己的家,毕竟那里曾留下过美好的回忆。但是说正经的……房东确实倒霉,能找谁说理去?”
第三名死者,是邓巧蓉。
这个扎着朴素马尾的女人,在茶档的工作照里露出笑容,围裙口袋还插着点单用的圆珠笔。
作为家中的长女,邓巧蓉奉献了自己的一切,总是为别人着想。
最终在宿舍里上吊自杀,应该是她为别人添的最大麻烦。
“联系到邓巧蓉在茶档的老同事阿芬了。阿芬说,当时邓巧蓉说过一句话,她直到现在还印象深刻。”
“邓巧蓉说,之前总觉得,自己付出了一切,什么都不剩了,家人应该爱她多一些。但是后来,邓巧蓉突然告诉阿芬,她一无所有,别人凭什么爱她?爱是有条件的。”
第四名死者,就是游敏敏。
总是躲在角落里的游敏敏,是旁人眼中灰扑扑的一粒尘埃,不值一提。但在她留下的日记本里,藏着这个女孩安静的喜怒哀乐。
警方们讨论着,眉心愈发深锁。
“许明远的心理暗示,是有章法的,游敏敏最在意的是哥哥的存在,他就专门往这里下手。”
“电台听众来电、嫁祸哥哥……这是为游敏敏量身打造的死法。”
“丁盼香坚信死亡才是解脱,邓巧蓉认为爱需要筹码,还有汪颖桐——”
“他太懂得操控人心,不管是汪颖桐、丁盼香还是邓巧蓉……许明远完全抓住她们的痛处。”
会议室里的讨论还在继续,忽地,徐家乐推开门冲了进来。
他手中拿着一份文件大力挥舞:“查到了!卖病人名单的中间人终于找到了!”
……
莫振邦带队搜查过许明远的心理诊所。
当时,他极其镇定,神色自若地承认自己曾给这四位患者提供过免费的心理诊疗。他说,医者仁心,治疗理应重于盈利。
当听闻汪颖桐、丁盼香和邓巧蓉的死讯,许明远的眉头恰到好处地蹙起,镜片底下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愕。他说,自己并不清楚。虽然遗憾,但并不意外,重度抑郁症患者最终走向自杀的绝路,这太寻常了。
同时,许明远表示并不知道她们曾接触过疗愈会,她们四位来到自己的心理诊所,不过是巧合而已。
反正如今死无对证,他怎么编都行。
至于祝晴的那通电话录音,许明远也有自己合理的说辞。
他解释,心理协会的会员资料是共享的,他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位“单亲妈妈”的号码,拨通电话,也只是想要帮助她。最后,他不是提醒她定期参与疗愈会的亲子活动了吗?
这些说辞并非天衣无缝,但警方始终找不到实质性证据。
直到现在,疗愈会的内鬼终于被逮捕。
那个瑟瑟发抖的财务人员交代,许明远每月定时给她一笔现金,换取最新的会员名单。
警车呼啸着停在中环的许明远诊所门口。
当警方推开诊室门时,许明远背对着门口,站在档案柜前,正要收起什么。
听见动静,他的肩膀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黎叔出示搜查令时,许明远的手里攥着一份档案。
他的动作依然从容,将档案放进柜子里。
然而下一秒,档案被一名警员抽走。
许明远的眸光一紧,视线追随着那份档案。
那是一份心理评估。
纸张边缘有压痕,像是被经常翻阅。
许明远向来带着温和笑容的脸,变得冰冷。
与此同时,祝晴在警署来回踱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案件深深牵动着她的心。
脚步声响起,她注意到莫sir从翁兆麟的办公室里出来。
祝晴忙到晕头转向,此时才想起,小舅舅是跟着她一起来的警署。
“莫sir。”祝晴问,“放放醒了吗?”
莫振邦轻咳一声,神秘兮兮地朝翁sir的办公室抬了抬下巴:“友好会谈。”
这会儿,盛放坐在沙发上,头顶发丝翘得像天线宝宝。
他伸了个小懒腰,看着翁sir。
刚才,他睡得迷迷糊糊,听见莫振邦和兆麟的对话。
当时盛放听见莫sir好说歹说——
这次工作真的很辛苦,鬼来电案子又挖出背后的故事,光是疗愈会四百七十位女性会员,一一电访、走访,就已经是极大的工作量。更何况如今为了保险起见,大家还在继续联系男性会员。
莫sir提议,浅水湾别墅的活动能不能重新提上日程。
当时,翁兆麟说——
“累就对了,纳税人养着他们!”
盛放宝宝一下子就被气醒了。
听听、听听!阿John说的是什么话啦。
现在莫振邦走了,翁兆麟吐苦水。
“我难道不辛苦?”
“就只有我要体谅他们的不容易,他们怎么不体谅体谅我?”
“早上在x餐厅碰见警司,我都是躲着走的!”
放放:“这我就要说你了,阿John。”
他原本好期待周末的浅水湾之行。
就这样取消,放放和全体同僚们一样失望。作为大家的小舅舅,盛放老气横秋,给兆麟摆事实讲道理。
阿John只爱听好话。
现在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盛放,这还是上次那个贴心的小孩吗?
翁兆麟没*好气:“半岛酒店私厨,知不知道要多少钱?你请客啊?”
“当然不是啦。”少爷仔真挚道,“我是有钱人——”
他停顿一下,晃了晃食指补充道:“不是冤大头。”
祝晴敲门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见翁sir和盛放一人一边,背对着坐。
他们在闹脾气,谁也不和谁说话。
用背影对峙。
祝晴:……
……
周六一转眼就过去,案件的侦查,仍在继续。
盛放小朋友已经知道,这个周日,晴仔肯定要加班到很晚很晚。
这一点,外甥女早上出门前,已经提前给他打过预防针。
她说,今晚不用等她吃饭。
“萍姨,我们去哪里玩?”放放的小手小脚摊开,大字型躺在地板上。
躺了一会儿,他又转身趴着,小脸贴着地板。
现在已经是秋天,躺在地板上肯定会受凉的,只是小孩子火气旺,浑然不觉。萍姨太操心了,索性在地板铺了好几床蓬松的被褥,这样一来,少爷仔在地上打滚既不会着凉,又不会觉得硬邦邦。
就像是个柔软的游乐场。
只不过,显得家里好乱,实在是不好看。
“不如我们出去买地毯?”萍姨提议。
放放撇了撇小嘴巴。
买地毯听起来算不上什么有趣的周末活动。
但看着萍姨期待的眼神,他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行吧。”
舅甥俩兵分两路。
放放被萍姨牵着去商场选购地毯,晴仔则和同事们一起,在油麻地警署和罪犯展开新一轮的斗智斗勇。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
许明远已经被扣押超过十八小时,神色却毫无波动,就像是在提供最专业的心理治疗,嘴角带着微笑。
“那些疗愈会的医生,连最起初的创伤干预都做不好,我只是想要更好地帮助他们。”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强调女性患者,男女性都有可能遇到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不是吗?”
曾咏珊将一叠照片推到他面前:“那么这些诱导自杀的案例怎么解释?”
许明远的表情纹丝未动,后仰靠上椅背。
“抱歉,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Madam,说话要负责的,否则我可以告你诽谤。”
“我的律师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单面玻璃后的观察间,警方观察着许明远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豪仔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脏话,剥开一颗薄荷糖丢进嘴里,糖纸捏成一团,砸向玻璃。
警员们再次翻开在心理诊所时,许明远试图藏起的档案。
宋思嘉,二十五岁。
聋哑人,能读唇语,不识字,用手语和人沟通。
五岁时,她因高烧导致聋哑,贫困的家庭拒绝为她购买助听器。而后拖到不得不上学的年纪,他们并没有送她去上学。
现在,宋思嘉独自住在板间房,靠着在夜市摆书摊的微薄收入维持生计。
“不是吧,难道许明远连手语都会?”
“在心理诊所时,他这么慌张地收起档案,该不会这个女孩……”
……
疗愈会四百七十位女性会员的名单中,有十九个人,至今尚未被联系上。
宋思嘉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聋哑人,她既没有留下联系电话,警方也无法通过常规方式与她沟通。
前台护士的证词含糊其辞,诊疗记录也毫无破绽。
“香江这么多夜市,庙街、女人街、旺角夜市……谁知道她到底在哪里摆摊啊!”
“还有这个板间房。全香江的板间房太多了,这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我们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个名字,怎么找?”
作为警方,他们当然要为死者讨回公道。
但活着的人——
也许早就成为许明远的目标。
“宋思嘉很可能就是他的下一个猎物。”
“今天已经是周日,再过几个小时马上过零点,按照前面几个案子的规律……”
几个警员异口同声:“周二!”
“没错,如果周二那天,宋思嘉可能会出事……我们现在只剩下不到四十八小时。”
他们已经无暇思考,“周二”这一天到底有什么特殊含义。
现在必须争分夺秒,先救人再说。
晚上九点,警员们迅速分组出发,前往香江各个夜市。
祝晴:“我要先回家一趟。”
调查资料显示,聋哑女孩宋思嘉不识字,只能依靠读唇语以及手语与人沟通。
祝晴突然想起,警校特训时曾发过一套工具包,里面那本蓝色封面的《警用手语速查手册》此刻正静静躺在她的抽屉里。
祝晴快步赶回家,轻手轻脚推开家门。
萍姨的房间门紧闭着,放放的房间也安静得出奇,应该已经睡着。
她踮着脚尖,溜进自己房间,打开抽屉。
找出那本手语沟通指南时,祝晴安下心来,余光注意到被她藏起来的电脑鼠标。
说好的每周末允许盛放玩《大富翁3》的游戏,当时他还讨价还价要多玩一个小时。
结果到了周末,他给忘了。
也不知道放放究竟是个聪明宝宝,还是小傻瓜宝宝。
祝晴轻轻将抽屉关上。
转身出门的瞬间——
“砰!”
一个软乎乎的小身影应声倒地。
放放的脑袋被门磕到。
“你怎么在这里?”
恐怕小朋友竖起耳朵听见她回家,窝在卧室门口蹲点。
这孩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练就了正规的追踪和反追踪技巧,发现外甥女鬼鬼祟祟进门,便随时做好准备,堵住她偷溜的路线出口。
这一撞,放放用两只小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祝晴连忙捧起他的小脸仔细检查。
刚才开门应该没有使多大的劲。
“你还好吗?”祝晴伸出两根手指逗他,“试试脑子撞坏没有。”
“盛放,一加一等于几?”
放放抿着小嘴巴,一天没见面,晴仔居然准备偷溜。
心里头委屈巴巴,休想甩掉放sir。
赖上她!
两根手指头在他面前晃了好久。
放放眨巴着眼睛,一不小心,就盯成了斗鸡眼。
“你没事吧,答不出来?”
见崽崽不吭声,还有点傻乎乎,祝晴愣了愣神,
她正色道:“不知道吗?”
“盛放,一加一到底等于几?”
宝宝伸出四根短短的手指:“三吗?晴仔。”
祝晴眯起眼睛:“去睡。”
放放小表情懵懵的。
大人这么聪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