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超人来了吗?”(2 / 2)

喧嚣过后的宁静,让人身心俱疲。

只是这样而已吗?

大家做好打这一场硬仗的准备,却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救下原本要自杀的宋思嘉。”梁奇凯说,“至少,我们做到了。”

……

祝晴到家时,又是深夜。

其实重案B组的警员们,没一个是愿意回家的。即便找到宋思嘉,但证据链的断裂,让案件再次陷入僵局,背负着这样的无力感,谁都不肯收工,只希望再坚持一下,再想想办法。

也许还有线索,藏在厚重的案卷里,也许某一个细节,被他们疏忽遗漏。

是莫振邦赶大家回去的。

查案固然重要,但人不能垮,莫sir勒令所有警员,不许在警署过夜。这样的体恤,大家都能感受到,但是老实听令是不可能的,就算回家,也得带上厚厚的档案,关上卧室的房门继续熬。

疗愈会的名单摊在祝晴的书桌上。

名字密密麻麻,大部分用蓝笔和黑笔做了记号,一共四百七十名女性会员,原本有十九位联系不上,如今划去了宋思嘉。

还剩十八位。

祝晴按照日期,将剩下的名单重新分类。

疗愈会创立已经三年,九三年和九四年入会的会员,会不会有些已经不在人世?

有没有可能,并不只有四位受害者?

如果仍在案件尘封着,那么挖出尘封的悲剧,也许能找到给许明远定罪的证据。

桌边的台灯始终亮着。

房门虽紧闭,底下缝隙里却传来微弱的光亮。

萍姨有起夜的习惯,注意到她还没休息,站在门外心疼地叹息。

感觉又像是回到几十年前,当时盛佩蓉还年轻,也是这样拼命,祝晴和她母亲一样,不管做什么,一定要竭尽所能。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萍姨敲了敲门。

进来时,她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

“这么晚还不睡吗?”萍姨将玻璃杯放在桌角。

“快了。”祝晴低头,视线仍停留在档案上,“再核对几份名单。”

萍姨知道多说无用,在心底盘算着明天的菜谱。

得变着花样地煲滋补靓汤,每日不重样,好好给孩子补一补。

萍姨将祝晴的房门带上。

她调整台灯角度,昏黄光线落在案卷上,照亮每一个字。

祝晴知道,今晚亮着的,并不仅有这一盏灯。

重案B组的每一名探员,都还没有休息。

大家将翻开旧案卷,对照从许明远诊所搜来的诊疗记录,与疗愈会名单交叉比对。

他们同心协力,务求找到名单暂时失联的会员,在确认她们的安全后,划掉档案上的名字。

确认一个,排除一个。

祝晴合上最后一份档案,将玻璃杯里温热的牛奶喝完,起身去厨房,放进水池冲洗。

儿童房的门没有关紧,大概在临睡前,放放还想密切留意外甥女回家的动静,让萍姨虚掩着房门。

祝晴朝里看,发现放放小朋友又踢了被子。

她进了屋。

宝宝睡觉喜欢窝成一团,小脑袋没有挨着枕头,这枕头被睡梦中的他抱在怀里。

她早就说过,给放放买一个毛绒公仔,让他抱着睡觉,小不点每次都板着脸说这样一点都不酷,转头自己却把枕头当成玩具熊。

祝晴俯身替他掖好被角,正想离开,却听见他含糊的梦话。

“雪花冰……跑啊跑啊,别跑啊!”

“晴仔,种西瓜咯拔西瓜咯——”

祝晴靠近了听,又靠近了看。

这个小朋友啊,连做梦都在笑。

……

在第二天清晨会议开始之前,豪仔发现夹在案卷档案里的一个笔记本。

这是宋思嘉落下的,用来和祝晴交换“笑脸”,昨天帮忙整理摊位时,他不小心把本子带回来。

翻开浅绿色封面,本子里贴着小贴纸。

“还有这个。”他翻至内页。

前面几页纸页里,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

就像是刚学会写字的小朋友,没办法做到很好地控笔,同时对笔划不熟悉,写的字比硬币还要大。

宋思嘉在本子上写了几个简单的字。

如“大”、“小”、“天”等等……

还有数字,写“8”的时候,她画了两个小圆圈,将它们连接起来。

本子上,还有许多行数字。

有些数字,警方能推断出来,也许是每日摆摊的收入。

有的则认不出来,看似没有意义。

“本子是新的,封面底下写了购入的日期。所以,这些字和数字,应该也是最近才写的。”

祝晴凑过去:“宋思嘉是不是在学写字?”

“也就是说,一个完全不识字的聋哑人……”豪仔思索着,“到了二十五岁,突然开始学写字?”

其他警员们围了过来。

“昨天她在摊位上,绑了很高的马尾辫,好像是用珍珠头绳扎的。”祝晴沉吟片刻,问豪仔,“隔壁就是饰品摊吧?”

宋思嘉的发饰,是从隔壁摊位买的,还是用自己摊位的东西和人家换的?

大家讨论着,直到进了会议室,议论声仍响在耳畔。

宋思嘉和其他四位受害者,似乎是不同的,她们的诊疗记录里透着绝望,而她刚学会写字,用简单数字记录着每日收入,收入旁边还贴上可爱的小贴纸。

心理诊疗记录里,宋思嘉是重度抑郁症患者,和其他几名受害者相同。

但实际上,这份档案并不值得参考,因为许明远不可能留下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任何信息。这么多年,患者档案全部保留,是因为他知道,这些信息绝对无法给自己定罪。

会议室里,有人沉默,有人低语。

祝晴转着笔,眉心微微拧起。

她突然问:“宋思嘉是什么时候搬出来住的?”

“估计搬出来没多久……其实她家里有房子,位置是偏了些,也不是不能住人。”

“现在宋思嘉自己租在板间房,房子小,租金却不低,如果她摆摊只能挣这么一点,估计剩下的就只够吃饭了。”

“查过她的父母,小时候宋思嘉高烧,明明是他们错过最佳治疗时间,把孩子拖成聋哑……结果他们反倒嫌弃她,给她戴助听器也是不可能的,这种父母,就算有钱都不舍得给孩子买助听器,更何况,他们自己的手头也紧。”

“话又说回来,这串看不明白的数字,会不会是宋思嘉的积蓄?每贴上一张贴纸,就表示她离购买助听器近了一步。”

祝晴停住还在转动的笔:“如果宋思嘉想方设法逃出去,是为了远离父母。那么,这和其他四名死者完全不一样。”

会议室里瞬间爆发激烈的讨论。

“汪颖桐在医院确诊难以受孕,她一直希望丈夫告诉自己,就算没有小孩,他也爱她。”

“丁盼香独自带着智力低下的儿子讨生活,为孩子奉献所有,却得不到一丝温暖。不是说非要回报,但明知道往后的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都是一片漆黑……她才选择带着儿子一起离开人世。”

“邓巧蓉说,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弟弟妹妹和父母能不能对她好一些……后来她又突然想明白,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别人凭什么要对她好?”

“游敏敏是希望被看见……”

但只有宋思嘉不一样。

她逃离家庭,是因为已经清醒——

她不需要父母了。

离开他们,她的天也不会塌。

宋思嘉摆摊赚钱、学写字、用小发饰取悦自己,攒钱购买助听器……

她的世界并不是完全晦暗无光的。

她的生活,正在一点点变好。

“有没有可能,她根本没打算自杀?”

“宋思嘉本来就是这样告诉手语翻译和社工的,也许她不是封闭自我,那是实话……”

“从一开始,许明远就没有将她视作自己的目标。引导一个积极的女孩寻死,这是多大的工程?”

莫振邦总结道:“那么许明远把她放在名单上是为了——”

答案显而易见。

“是个烟雾弹,他没有想过将这个聋哑女孩列入名单。”徐家乐猛地站起来,“从许明远的办公室窗户往外看,不仅可以看见街对角的康恩医疗中心,还能看到我们停在门口的警车。”

“他故意攥着宋思嘉的资料,但其实猎物另有其人。”曾咏珊眸光一紧,“真正的档案,很可能已经被销毁!”

就在气氛凝重到极点时,梁奇凯冲起来。

“许明远的姑妈——”他将一沓照片放在桌上,“许明远经济条件优渥,却让老年痴呆的姑妈住在这种地方,其实没有什么隐情,老人家住这里,无非是图个热闹。”

照片里,三人间虽*显拥挤,但许姑妈和两位老姐妹围坐在褪了漆的小方桌旁,眼角眉梢挂着笑意。

这是梁奇凯从九龙疗养所里找到的宣传照片。

“这两位是老太太在九龙疗养所交的朋友。”梁奇凯解释道,“护士说,疗养所就像老式屋邨,老太太很喜欢在这里和朋友聊天,嫌弃那些高端的疗养院太冷清。刚搬来时,她经常和老姐妹们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聊家常……只是后来,她的病情加重,才渐渐没那么精神。”

“那些护士护工本来不愿意多说,我费了很大劲才问出来。许明远每个月都给她们塞钱,就是希望她们能多照顾姑妈。”

每个周二,许明远都会去探望姑妈。

如果警方最初的推测有误,星期二根本就不代表阴暗、惩罚、折磨——

黎叔反应过来:“那天在电台,我听节目编导说首播时间的临时调整让他们很沮丧。”

曾咏珊快步跑出会议室,拿起电话听筒核实。

档案被快速翻动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响。

很快,曾咏珊放下电话。

“《阴阳》节目原本定在周末首播,因为抢不到时段,临时改到周二提前播出。”

“游敏敏根本不是特意选在周二自杀,她是要在《阴阳》节目首播时完成这一切。”

“不是周二……根本就没有什么周二规律。”有人狠狠捶了一下桌子,“邓巧蓉的具体死亡时间到底是什么时候?茶档领班说,第二天她没来上班才发现,也就是说,死亡时间根本不确定,也许是周二,但如果过了零点,就是周三。”

如果不存在所谓的“周二限期”——

时间反倒变得更加紧迫。

警方至今无法确定许明远是否锁定了第五个目标。

更无从知晓他精心设计的死亡仪式究竟会在何时降临。

这样的未知,让整个重案组都绷紧了神经。

“疗愈会的会员里,还剩三个名单身份待查!”

重案B组的成员再次翻开疗愈会档案。

每一秒的流逝都在提醒他们——

这已经是最后关头。

……

周一下午,三点十五分,油麻地警署的时钟滴答作响。

许明远的四十八小时羁押时限即将到期,而警方手中掌握的证据依然单薄。

当警员押解他穿过公共休息室时,一台老式电视机正播放着赫德书院六十周年校庆的直播画面。

雪花般的噪点间,新闻字幕滚动显示——

这是全港首间一条龙教育名校,其附属维斯顿幼稚园正在同步筹备文艺汇演。

“现在插播特别报道。”女主播的声音在走廊回荡,“出席嘉宾包括创校校友、现任教育署……”

许明远突然驻足。

他静静地,凝视着电视屏幕。

诊疗室的记忆涌入脑海,在心底敲击徘徊。

少女揪着校服衣摆,脸色苍白。

“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在校庆典礼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砸到他们身前,这些欺凌你的学生们,会痛苦终身。”

“典礼的许愿仪式,你想要许下什么愿望?和气球一起飞下去——”

少女低着头,总是低着头。

而他递上一张纸巾:“不要害怕,不想要解脱吗?”

押解警员催促着:“该走了。”

许明远的嘴角扬起诡异弧度:“阿sir,让我看完这个节目,好吗?”

与此同时,维斯顿幼稚园里,也在播放着六十周年校庆典礼。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节目并不以新闻报道形式出现,姊妹学校的校庆典礼通过闭路电视,向关联机构直播。

幼稚园影音室,孩童们盘着小短腿,坐在软绵绵的地垫上。

园长指着电视屏幕,声音温柔:“这些都是赫德书院优秀的学长学姐们。”

“他们会表演钢琴、大提琴、芭蕾舞……”

“马上就要开始的文艺汇演,我们可以一起欣赏,看看哥哥姐姐们是怎么在舞台上展现自己的。”园长的目光扫过每个孩子专注的小脸,“首先是放飞气球的许愿仪式,等你们升到中学部,也能参加这样有意义的活动。”

电视上,画面切换。

一个穿着白裙的少女出现在教学楼天台。

她腰间的红色丝带,与手中气球绳的颜色一致,纠缠在一起。

幼稚园宝宝们的嘴巴张成“o”型,七嘴八舌的小奶音响起。

“不要不要……”

“不要放飞气球!”

“给我玩好不好?”

典礼主持人热情的声音传来。

“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一级奖学金获得者,中五A班的林希茵同学。”

镜头拉近,在少女的脸上定格。

她的眼神空洞无光,缓步向天台边沿走去。

白色裙摆被楼顶的风掀起,发丝随风狂舞。

林希茵的左耳后,一缕短发不自然地翘起。

发根参差不齐,像是被剪刀胡乱绞过,与及肩黑发形成刺目对比。

破旧的帆布鞋,在楼顶边缘定住。

她仰头,望着手中绑着红绳的气球。

少女松开气球,脚尖悬空,纵身一跃——

操场上爆发学生们的尖叫声。

镜头剧烈晃动,主持人瞬间失声,现场一片混乱。

空气骤然凝滞,气球绳松开,放飞了。

就在这一刻,镜头中,一道身影如闪电般飞扑而来。

祝晴的手擦过气球绳,在少女即将下坠的瞬间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抓紧我!”

“把另一只手给我!”

警员们一个接一个扑上前,像接力般牢牢抓住这个脆弱的女孩。

他们拼尽全力,手臂因用力而青筋暴起,仿佛这样就能弥补那些未能挽救的生命——

汪颖桐、丁盼香、邓巧蓉、游敏敏。

绝望的她们,曾以为死亡是唯一出路,如果当时也有人这样拉住她们,如果她们能再坚持一下……

只差一点点,只要留在这个世界上,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活下去,一切就会不一样。

少女纤细的身影,与白色裙摆一起悬在赫德书院教学楼的高空,飘荡着。

直到,她的另一只手被托住,一点一点往上拉拽……

警员们终于将少女从死亡边缘拉回。

阳光温柔地抚过女孩毫无血色的面容,她单薄的身躯不住颤抖,泪水无声落下。

电视画面定格在这一刻。

此时警署里,许明远僵在原地。

而幼稚园影音室中,孩子们瞪大眼睛。

“哗——”

“超人来了吗?”

“是警察啦!Madam和阿sir哦!”

放放宝宝一个箭步,冲到电视机前。

园长差点停住呼吸,惊呼着捂住嘴巴,直直地盯着电视。

心跳像是在打鼓,过了好久,她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小朋友先坐下。”

“我不坐下!”盛放站在电视机前,比跳跳糖蹦得还雀跃,“看见了吗?是我外甥女!”

他骄傲地昂起小脸:“我外甥女。”

金宝和小椰丝坐在底下,眸光闪亮。

他们挥舞着肉乎乎的小胳膊,尽情摇摆,像是在看演唱会。

两个宝宝将小手拢在嘴边欢呼——

“哇!Woo-h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