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越来越近……(2 / 2)

戴护士将祝晴拉到走廊,低声解释。植物人苏醒之初,会出现轻微的认知错乱,有些患者甚至以为自己只昏迷了短短几天。

盛佩蓉的记忆需要时间慢慢归位,这是过渡期,每一天都至关紧要,千万不能操之过急。

所以祝晴也只是安静地守候着。

整理被角、配合医生完成各项检查、搀扶母亲起身,陪她走完短短几步路,又在母亲力竭时及时扶她坐下,递上一杯插着吸管的温水。

她不敢多说什么,能这样默默陪伴,已经是莫大的奢侈。

直到苏醒的第五天——

盛佩蓉从短暂的午睡中醒来,仿佛拨开迷雾,走出这一场混沌。

她的手指忽然轻轻抬起,悬在半空。

那一瞬间,她如梦初醒般,指尖小心翼翼地触上祝晴的脸颊,就像生怕触碰易碎的泡影,惊扰了什么。

“你是……”

祝晴屏住呼吸,连睫毛都不敢颤动。

盛佩蓉的指尖传来细微的颤抖,眼眶渐渐红了。

“你是可可吗?”

没有信物为证,不是因为相似的眉眼,祝晴身上甚至找不到任何可供辨认的特殊印记。

只因为她是她的女儿。

一个母亲纯粹地、无条件地……

认出自己的孩子。

……

这些天,戴护士用专业而又温和的方式,一步步引导盛佩蓉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日历上的数字告诉她现在是哪一年,可时间对她而言仍有些模糊,思绪转得缓慢。

可可都长这么大了。

盛佩蓉的眼眶愈发湿润,她伸手将女儿轻轻拢进怀里。

指尖抚过孩子的眉骨,像在确认一个失而复得的梦,她知道自己错过了太多。

病房里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谁都没有说话。

盛佩蓉紧紧地盯着可可看,她的记忆还是碎片的,是模糊的。

只依靠着母亲的本能,她认出自己的女儿。

接下来的时间里,戴护士始终站在门外,没有进去打扰。

她见过很多年前,盛佩蓉寻找女儿时最狼狈的样子。那位本该雷厉风行的盛家大小姐,眼里没了锐气,翻遍行李箱的每一个夹层,却连一张女儿的照片都找不到。后来有个女大学生带来消息,盛佩蓉便死死抱着那本墨绿色的笔记簿不放,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她也记得祝晴第一次踏入病房的模样。那时,女孩站在门口踌躇不前,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双手拘谨地交叠。是可可的小舅舅声情并茂地喊着“大姐”,像是后补了一场盛大的认亲仪式。至于可可本人,憋了好久,终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现在,和煦的阳光洒进病房,将病床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

祝晴低头削着苹果,果皮断断续续地垂落。

盛佩蓉的手还不够灵活,抬起手时,指尖仍发颤:“我来吧。”

祝晴往前倾身,两双手配合着,却始终搞不定一个苹果。刀刃在果皮上磕磕绊绊,削出的苹果坑坑洼洼,变得凹凸不平。

母女俩看着这个苹果,对视一眼,突然笑出了声。

窗外的阳光霎时变得刺眼起来。

祝晴笑着笑着,用手背抵住眼角,仓促地低下头。

她整理那些散落的果皮,肩膀轻轻颤抖。

她想,原来拥有了妈妈……

竟真的会变成小孩,委屈就这样漫上心头。

……

这是盛佩蓉苏醒的第五天。

母女俩寸步不离地守在一起,平稳地度过术后的观察期。

盛佩蓉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祝晴的身影。

每当祝晴不经意转身,总能撞进母亲的眼眸中。那眼神中有着太多的情绪,是失而复得的惶恐,生怕一眨眼,她又会消失不见。

祝晴不知道,婴儿时期的自己是怎样被珍重地呵护着。

那时的盛佩蓉也是像现在这样吗?可后来,她不见了。那些昏迷前的日日夜夜,盛佩蓉不吃不睡,着了魔似的追寻每一条可能的线索,直到身体发出最后的抗议。

她多么痛苦绝望,才会把身体糟蹋到这样的境地。

“可可。”盛佩蓉说,“能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吗?”

盛佩蓉想要知道,可可是怎样长大的,又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身边。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关于盛家的变故、关于那些沉重的过往……

祝晴一个字都没有提。

没关系,她们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必须休息,把身体养好。

至于放放……他是在盛佩蓉昏迷后出生的,这个可爱小孩可以让一切伤痛消解。

祝晴还没有告诉母亲这个惊喜,她想象着那个软乎乎的小团子扑进大姐怀里的样子,嘴角不自觉扬起。

到了深夜,祝晴仍觉得一切美好得不像真实发生,躺在陪护床上辗转难眠。

忽然,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悄悄睁开眼,看见母亲正艰难地探着身子,颤抖着手指捏着她的被角,一点一点往上拽。

这个简单的动作,对现在的盛佩蓉来说如此吃力——她甚至还能不能独自站立。

祝晴假装睡去,任由那双温暖的手笨拙地为她掖好被角。

原来这就是被妈妈疼爱的感觉,无声而又细腻。

在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轻盈明媚。

当祝晴问母亲昏迷时是否能听见她说话时,盛佩蓉认真回想后摇了摇头。

那一刻,祝晴看见母亲眼底闪过的心疼。

于是,盛佩蓉开始用每一个细微的举动来弥补错失的时光。

她能在搀扶下站起来,但还是需要坐轮椅。盛佩蓉坚持着,每一次都尽量多走三分钟。她有着顽强的生命力,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让医生都惊叹她的恢复速度。

康复治疗才刚刚开始,前路或许艰难。

但盛佩蓉已经咬紧牙关,眼神坚定地等待着迎接每一个挑战。

在一个雨天的黄昏,盛佩蓉望着窗外避雨的鸽子。

她突然轻声问:“兆谦呢?”

祝晴用勺子轻轻搅动温热的白粥,此时,动作顿住。

“可可,你爸爸呢?”

在女儿迟疑的目光里,盛佩蓉沉默了。

她望向床头柜,曾经盛氏当之无愧的唯一继承人、决策者,她多么精明,怎么会不曾发现,刚被从ICU转移到普通病房时,床头还放着他们夫妇的合照。而如今,合照被收起来了。

祝晴放下这碗粥,握住母亲的手:“我带你回家吧。”

那个随时欢迎她们回去的家。

温暖的灯光、稚嫩的欢笑……放放一定等急了。

盛佩蓉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床头柜,最终落在女儿坚定的眼神里。

她什么都没再问,只是轻轻回握那只手:“好,我们回家。”

……

盛放小朋友的手指头,每天都要戳一戳日历上的数字。

一天、两天、三天……他认认真真地数着日子,足足等了十四天。

日盼,夜也盼,花都快要谢啦——

终于,他收到祝晴的消息,回程的航班已经确定!

放放小朋友高兴得差点蹦到天花板上。

“晴仔要带大姐回家啦!”

放放小朋友算好航班落地的时间,晚上临睡之前抱着电话窝在沙发里,给纪老师打电话。

“纪老师,明天我不去上学,外甥女回家哦!”

“还有大姐!”

“她们现在已经坐在回家的飞机上喽——”

放放小朋友的每一个尾音,都在上扬,欢快地像是要坐着云霄飞车去开欢庆派对。

他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还好骄傲,晃动着圆滚滚的小脑袋,手指头绕着电话线转啊转。

放放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个好消息。

萍姨赶紧接过电话,向哭笑不得的纪老师解释,一边在心里叹气。

自从全天候照顾少爷仔,她每天都要赔上无数个笑脸。

就拿昨天来说,放学路过水果店,放放小朋友扒着柜台眼巴巴地问老板,可不可以试吃。

老板热情地招呼着。

这小孩一连吃了七颗车厘子,捂住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挥手——

“我吃饱啦,掰掰。”

萍姨跟在后面,硬是拉住小少爷,先把水果给买了。只是嘴角都僵着,老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这会儿,她和老师解释过后,给孩子请好假。

等挂断电话,萍姨看着将柔软沙发当成蹦床的少爷仔。

“少爷仔,你这么皮……”萍姨笑道,“小心被大小姐收拾。”

盛放第一次发现,沙发的弹性这么好。

他蹦到半空,闻言回过头,好奇道:“大姐很凶吗?”

还没等萍姨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蹦起来:“不怕,晴仔会给我撑腰。”

再说了,大姐肯定是回来疼他们的呀!

好不容易把兴奋过头的小少爷哄进被窝,萍姨转头钻进厨房。

她翻出新买的食谱,盘算着明天要炖什么汤,家里又多了一个需要补身子的人。老火汤至少要煲七个小时,萍姨记得,大小姐最爱喝她熬的汤。十年了,大小姐搬离盛家整整十年,当初萍姨只听人说她住在石澳,没想到老爷的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那些日子里,她一直都在疗养院。

这么多年,大小姐都没有尝到她的手艺。

想到这里,萍姨突然紧张起来,又拧开水龙头,把手洗了一遍又一遍。

正出神呢,儿童房里传来软糯糯的喊声。

“萍姨,我失眠啦!”

小孩子的失眠,能持续多久?

等萍姨忙完厨房的活,擦着赶过去时——

“来了来了!”

原来,少爷仔的失眠,只持续了十五分钟。

此时他早就抱着毛绒玩偶睡得香甜,还打起小呼噜。

萍姨帮他把被子盖好,手抚过孩子稚嫩的脸庞。

“好好睡吧,明天就能见到大小姐和晴晴了。”

……

放放小朋友睡得早,起来得更早。

他已经穿戴整齐,像只小陀螺一样在家里转来转去,催着萍姨快一些。

医疗专机很快就要降落了。

等一会儿,他和萍姨要出发去启德机场。

放放的小手,按着怦怦直跳的胸口。

好期待。

大姐会认识他吗?

他要好好自我介绍的!

还有——

自己的外甥女自己心疼,放放可想念晴仔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好好吃饭。

厨房里,萍姨还在做最后的准备。

灶台上的汤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她反复确认火候,生怕出一点差错。

趁着这个空挡,萍姨再检查一次,把每个房间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盛放小朋友这才发现,他们家只有三个房间,但是有四个人!

萍姨给自己暂住的房间换好了新的被单,再将沙发上少爷仔的玩具整理好。

理应是她先在客厅里将就,这是本分,也是规矩。至于之后,要等大小姐和晴晴的安排。

放放小朋友跑来跑去,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再出来时,他看见萍姨在沙发前整理,便歪着头思考。

“这个晴仔呀。”小长辈摇摇头数落着,“都不会打算。”

买房子的时候,晴仔总说小一点……这怎么住呢?

看来又要买、别、墅、了!

……

停机坪的风,吹乱放放的头发。

他踮着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的跑道。

盛放是和萍姨、罗院长一起去的启德机场,因医疗特殊情况,他被允许进入停机坪。

等了许久,医疗专机的舷梯缓缓放下。

舱门完全打开的瞬间,放放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晴仔!晴仔!”

祝晴听见盛放小朋友清脆的呼唤声。

在经历了漫长的分别后,她终于回家了。

而且,是带着妈妈一起回来。

祝晴推着轮椅走出舱门,细心地为母亲披好外套。

香江温暖的阳光洒在放放雀跃的小脸上,他的笑容早就已经绽放,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

祝晴蹲下身,摊开双臂——

“咚!”

放放小朋友结结实实地撞进她怀里。

他依偎着外甥女,像个小可怜,还没有撒完娇,又忍不住好奇地看向轮椅上的身影。

另一边,萍姨颤抖着握住盛佩蓉的手,忽然哽咽。

盛佩蓉的眼眶也湿润:“萍姨……”

话音落下,她的目光落在盛放的身上,流露出一丝困惑。

祝晴轻轻把盛放转向母亲:“这是——”

“初次见面。”放放挺直小身板,伸出肉手手,“以后就是亲姐弟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