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是警校那位很爱织毛线的宿管阿婆说的。盛放小朋友的情报,从四面八方搜集而来,再加以汇总,所以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晴仔。
“说到警校……”萍姨摇头叹息,“我们去的时候是夏天,宿舍里热得像蒸笼。就连我都快要受不了,晴晴她在那里待了这么久,这孩子,真是能吃苦。”
她原本不必吃这样的苦头。
“我们晴仔有妙招!”放放迫不及待道,“她把冷水泼在地上,‘哗啦’一声,就凉快啦。”
在盛放小朋友的记忆里,在黄竹坑警校度过的那些时光,是值得珍藏的美好回忆。
放放已经忘记当时热到整个人每天都是湿漉漉的,也忘记摇头晃脑的电风扇又吵又出热风……他只知道,双层床铺,上排躺着晴仔,下排躺着他,只要一翻身,床板就会发出细微的响动。那是最让人安心的响声,只不过宝宝还小,不懂得形容。
“我们还会一起坐小巴车,大姐,你知道怎么坐小巴吗?要排队的。”
“坐好远好远的路,还要转车呢。”
“晴仔会算哦。”盛放的短短手指捏在一起,“就像这样掐着手指头算一算,她就能想起每一条线路!”
盛佩蓉听得入神。
她的手揉了揉小弟的头:“你真厉害,记性这么好。”
放放是不能挨夸的,一旦有人夸他,他会变得更加厉害!
因此,这位小弟越说越多:“还有哦,我们晴仔在十几层高楼‘嗖’地飞扑出去!”
“什么?”盛佩蓉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十几层高楼,还有多危险?”
萍姨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小不点一一汇报给她大姐。
“更惊险的还在后面,晴仔‘咚’一下,撞到锁骨骨裂!”
“还拍照片啦!”
盛佩蓉:“是X光片吗?”
“后来可可怎么样了?”
“住院了,所有同僚们都来探望她。”
“这么严重……还住院了?”
“打了石膏绷带,天天都喝猪骨汤。”
盛佩蓉的心揪成一团。
那些惊险时刻,那些荣耀瞬间,她都没能陪在女儿身边。
夜深了,挂钟的指针走向十点十分。
萍姨接话的反应都变得迟缓,被赶去里间休息。这是盛佩蓉坚持的,萍姨不年轻了,陪护床太硬,对腰不好。
放放是小孩,大姐说他没有腰,睡哪里都可以。
他窝在陪护床,小嘴还在不停念叨。
“我们还去了荔园游乐场……”
“晴仔说,等她放假带我去海洋公园。”
“我还想看海狮。”
“放放。”盛佩蓉的眼皮越来越沉,轻轻按住他挥舞的小手:“大姐要睡了。”
放放瞬间瞪圆眼睛。
大姐要早说十点就睡,他才不会留下来,真是失策。
崽崽躺在被窝里,在黑暗中眨巴着大眼睛。
他猜,晴仔一定也很想他的。
……
命案发生已过去将近二十四小时,死者身份却仍旧是个谜。
重案B组的警员们在外跑了一天,收获却寥寥无几。
霞光戏院隔壁的杂货铺前,老板正悠闲地嗑着瓜子。
“要说十年前,霞光戏院很风光的,买票的队伍能排到我对门口。”他指了指店门口,“都排到这儿了,经常有人排队时顺手买点零食汽水。”
“生意好啊,连我这间小店也沾光。”
“这两年不行喽,听说快倒闭了,员工比看戏的人还多。”
“昨天?昨天我表姨家办喜事,五点就关店了。”
祝晴的钢笔停在笔录本上:“傍晚有没有注意到可疑人员进出戏院?”
“Madam啊。”老板嗤笑一声,“那边平时鬼影都不见一个,谁盯着看啊?别说我了,就算是他们自己员工,都不一定注意到。有一天,售票员在上班时间溜去做头发,我可是亲眼见过的。”
走访持续到黄昏,有用的线索几乎为零。
回到警署时,其他同事同样愁眉不展。会议室的白板上,信息少得可怜。
“死者,男,四十岁到四十五岁之间。”莫振邦的马克笔在白板上划横线,“死亡时间、凶器……”
“已经发布认尸公告,指纹也在比对中。”
“但成年男性失踪仅二十四小时,家属未必会立即报案。”
案件从一开始就陷入僵局。
戏院生意冷清,全靠老本在撑,案发时五名员工在场,但谁都没听见异常动静。其实放映厅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但毕竟在播放电影,再老旧的戏院,音效也是震撼的,掩盖了可能的挣扎声。
“钢丝绳勒颈只需要几秒钟。”祝晴分析道,“死者也许根本来不及呼救。”
莫振邦盯着白板出神。
这案子从一开始就透着古怪。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直到盛放小朋友的到来,打破此时的沉默。
放放已经成为油麻地警署的常客,连翁sir见到他都会笑着打招呼,完全忘记最开始时,他黑着脸提醒祝晴,家事和工作不得混为一谈。
盛放小朋友刚放学,缠着萍姨来接外甥女。
萍姨先送他来警署,想起一会儿要准备的药膳还差食材,急匆匆往菜市场赶。
看见盛放,大家才想起,原本祝晴母亲的手术顺利完成,他们约定要好好庆祝的。
豪仔笑道:“先想好去哪里庆祝,找点动力。”
“来我们家新别墅玩吧!”盛放热情地邀请。
“新别墅?”众人异口同声。
明明几个月前才去过祝晴的新家乔迁宴。
在一阵“旧房子能不能送我”的玩笑声中,莫振邦也笑了笑,伸手去拿升职考试资料。案情棘手,考试又迫在眉睫,接下来的日子可不轻松。
“都回去休息吧。”他最终宣布。
警方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只有等。
等家属来认尸,等鉴证科和法医科提供新的线索。
放放小朋友松了一口气。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收工喽。
离开警署,放放钻进祝晴的车里。
舅甥俩一起去菜市场门口载上萍姨。
放放小朋友从后座探出脑袋:“晴仔,大姐让我帮忙买东西。”
……
盛佩蓉手术后回到香江,便被送进嘉诺安疗养院。
这几个月来,她最远只到过康复室,却比这十年间的任何时候都要忙碌。
律师们来去匆匆,每次都会留下一摞厚厚的文件。
盛放小朋友谨记大姐的吩咐,和外甥女一起当小跑腿,为她买了部手提电话。此刻,她正在键盘上摸索。放放毛茸茸的小脑袋凑过来,贴着她的肩膀,小胖手戳着屏幕。
“大姐,点这里。”
“不对不对,要按久一点。”
祝晴靠在沙发上,笔记本摊在膝头,脑海中回荡着案情。
耳边是放放小朋友奶声奶气的指导,厨房飘来萍姨炖汤的香气,偶尔夹杂着母亲的低笑。这些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家的声音,就该是这样热闹的。
盛佩蓉没想到萍姨也认识程医生。
“就是那位靓仔医生啊。”萍姨挤挤眼睛,“随传随到。”
盛佩蓉望向盛放小朋友。
这个小朋友向来是受不了激将法的,听到就要做到,但是这次——
“不好意思大姐,我忘记咯!”
祝晴合上笔记本,望向他们:“忘记什么?”
盛佩蓉摁住小弟的小嘴巴,转移话题:“这个号码怎么拨?”
她当然知道怎么打电话,好险,这一次蒙混过关。
放放小朋友已经接过律师的名片,认真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去。
每按下一个数字,就会传来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叮——”
“这个是免提键。”放放耐心地解释,“按下去,大家都能听见。”
恰好这时,电话刚接通,声音回荡在房间内。
当得知这是盛佩蓉的号码,律师赶忙说道,自己正要联系她。
“盛女士,裴总今早在董事会提出临时议案,质疑你的决策能力。”
听说现在,整个董事会都在传——
盛佩蓉昏迷不醒,神志不清。
“不清醒?”放放小朋友仰着稚嫩小脸,“说谁呢?”
盛佩蓉笑了。
是啊,说谁呢?
她回来了,这个家也该回到正轨。
放放看太多电视了……
接下来的情节,他很熟悉。
崽崽用小气音说道:“我大姐要出山啦!”
……
祝晴的工作重新进入状态,放放小朋友要按时上学。
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家都必须适应新的节奏。
因为新案子缘故,祝晴的归家时间又变成未知。萍姨收拾好小不点的书包,正要跟着他们一起回去,和之前一样,成为连接两端的桥梁。
“大姐,我们明天再来看你。”放放说。
盛佩蓉坐在轮椅上,眼底带着柔和的笑意。
“专心工作,不用担心我。”
盛佩蓉说,不必专程来探望她,她如今不是病人,只当是在休养度假。
祝晴:“不是特地来看你。”
放放小朋友接话:“是我们晴仔想妈咪啦!”
祝晴的嘴角不自觉扬起,捏捏盛放小朋友软乎乎的小脸。
就像是在捏一块糯米团子。
车子缓缓驶离疗养院,放放把书包抱在胸前,像是抱着玩偶。
手提电话的铃声突兀地响起。
祝晴接起电话,曾咏珊的声音立刻传来。
“重大发现!”
“死者身份确认了,是导演周永胜。”
难怪曾咏珊提过,觉得他面熟。
祝晴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很有名?”
“名气大着呢,随便问一问,谁没看过他的电影。”
放放歪头。
他们家外甥女明显没有啦。
可怜的晴仔,什么都没玩过。
小舅舅决定带她去看电影。
曾咏珊顿了顿,语气变得微妙:“不过有一点,你绝对想不到。”
“什么?”
“周永胜……理论上,他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手提电话开着免提,虽然听不懂,但放放小朋友从咏珊的语气中猜测,这是一个惊天大秘密。
然而他们晴仔连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没晃一下,语气平稳。
放放小表情赞许,伸长胳膊,拍了拍祝晴的肩膀。
不愧是未来的总警司!
祝晴疑惑地回头,看一眼这个奇怪小孩。
电话那头,曾咏珊的声音突然压低:“十年前,周永胜和戏里的女主角殉情身亡,当年可是轰动全港的大新闻。”
“十年后……”祝晴缓缓道,“他又死了一次。”
曾咏珊的声音继续传来:“你猜猜,那位和他一起殉情的女演员怎么样了?”
后座的盛放小朋友眼睛瞪得溜溜圆。
他很小声地说:“萍姨,这是我们警署机密。”
此刻,放sir的责任感重于泰山。
他甚至开始为警队招兵买马。
放放用小胖手做了个封口动作,深沉道:“加入我们,成为一名专业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