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审讯室里,麦淑娴精心打理的妆容早已经斑驳。
她不停地用指尖敲击桌面,与之前那个优雅淡然的贵妇判若两人。
她和丈夫始终抱有一丝侥幸,祈求真正的林汀潮永远不要再出现。
律师说过,只要这关键性“证据”不露面,他们就难以被定罪。
可惜事与愿违。
“都怪那天,我没锁好门。”
麦淑娴揉了揉太阳穴,保养得当的脸上满是疲态。
她开始为自己辩解,声音却越来越尖利。
“我嫁进林家时,汀潮还小。维宗那时还忘不了冯凝云,我亲口承诺他,会把汀潮当作亲生女儿。我们……不要自己的孩子。”
她的目光飘向远处,仿佛在回忆那个站在冯家豪宅外的自己——
那个司机的女儿,战战兢兢地想要融入光鲜亮丽的世界,当时她知道,林维宗和自己是一路人。
他不应该和冯凝云在一起。
“至少在汀潮接受骨髓移植之前,我做到了。”
“二十多年,就算是演戏,谁能演这么久?在那件事之前,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后来的事,都是维宗的主意。”
“汀潮逃走后,我们找了她很久,也怀疑过是竞扬把她藏起来,甚至去过沈家……可我们没有看出来,竞扬那孩子太会藏心事了。”
麦淑娴交代一切,但每一个细节都在试图为自己开脱。
最后,她看着警方,说道:“我没有打过她,没有伤害她,最多只是给汀潮送饭。阿sir,我只是……送个饭而已,这样不算犯罪吧?”
此时另一间审讯室里,林维宗的状态截然不同。
昨天一早,他穿着笔挺的定制西装回公司办公,而现在,他的眼里布满血丝,领带结松垮地挂在脖子上。
“这份报告,准确吗?”
林维宗反复确认这份DNA报告的比对结果,手指不自觉颤抖。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他说起七年前的犹豫,每个字都透着虚伪。
“汀潮是我的女儿,我从小捧在手心里疼到大的,怎么可能不心疼?”
“所以才一直无法下定决心。”
真正决定下手,是在得知林汀潮身体出问题以后。
“再生障碍性贫血会死人的。”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急,“如果她真的死了,基金怎么办,谁来继承?难道真的便宜那些跳芭蕾舞的孩子吗?”
林维宗絮絮叨叨地数着给林汀潮治病的花费,昂贵的药品,顶尖的医疗团队……就仿佛这些经过清算的高额数字,能为他开脱。
“骨髓配型成功了,移植也很顺利。”他说,“我不能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因此最初的计划被提上日程。
“那段时间,汀潮天天哭。我怕她受刺激过度,像她妈妈一样,突然就——”林维宗的话语戛然而止,“可我没想到,她居然不是我们的女儿。”
这个真相显然击垮了他。
林维宗茫然地抬起头:“是玛丽医院的护士?她为什么这么做?”
“冯凝云说过,女儿不会再受苦。”警员平静道,“我们认为她知情。”
“凝云的选择?”林维宗愣了片刻,突然发出一声苦笑,“这就说得通了。”
他的眼神开始飘忽,仿佛透过审讯室冰冷的墙壁,看见那些过去。
“凝云从四岁就开始跳舞。”林维宗的声音变得温和,眉心也舒展开来,“老师说她的骨架天生适合芭蕾。”
冯凝云的一生都在不停地旋转。
她是个出色的芭蕾舞者,承载着整个家族的期望与荣耀。当患有精神病的母亲在眼前自缢身亡,父亲对外只说是病逝时,她穿着舞鞋在练功房里旋转。当内心充满喜欢或悲伤时,她依然在舞台上旋转……
人人都说,冯凝云太有天赋了,为舞台而生。她为父亲的期望而跳,为评委的认可而跳,为观众的掌声而跳……唯独不是为自己。
“她从小不敢反抗。结婚是我岳父安排的,他说,我是一个可靠的男人。”林维宗说,“生孩子是我期待的……我想要一个女儿,像凝云那样的女儿。”
当时的林维宗并不知道,他从未见过的岳母,患有精神分裂症。
他也不知道,冯凝云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以为更晚一些……”
“现在想来,从医院换孩子起,她就不正常了。”
林维宗说,年轻时,根本不是为了冯家的财富,他真真切切地深爱冯凝云。
她总在跳舞,从早跳到晚,旋转时裙摆飞扬……提及这些回忆,他的眼中染上笑意,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期,他娶到倾慕的美丽女孩,心想事成,所有人都羡慕他。
“汀潮也跳得好,从小学舞,是优秀的舞者。我一直觉得女儿跳舞时像极了她,汀潮怎么可能不是我们的女儿……”
“那汀潮为什么会跳舞?”
两位警员交换无奈的眼神。
“林先生,照你的逻辑,银行家的孩子生下来就会数钱吗?”
“可她跳得那么好!每个动作都像极了她妈妈……”
“也许是因为你花重金请了最好的舞蹈老师?就像你刚才说的,从林汀潮五岁时,你就开始特意培养她。”
冯凝云终于厌倦了被父亲和丈夫操控的人生,更不愿看到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永远被困在那间镶满全身镜的舞蹈教室里。
于是,在那个医院,她做出改变两个婴儿命运的决定。
但当时冯凝云的精神状态究竟如何?就连那个自诩体贴入微的丈夫,在审讯中也是支支吾吾,给不出确切的答案。
“岳父理解我,他知道我还年轻,总要再娶。”林维宗继续为自己辩解,“只要对方对汀潮好,他不会责怪我。这些年我做得更好了,不管淑娴怎么闹,我都坚持只要汀潮一个孩子。我……仁至义尽了。”
林维宗反复强调他深爱冯凝云,可也只是在嘴上说说而已。
老人去世后,他再也没有去看过她。
“最后一次见到她……凝云胖了,整个人都是浮肿的。”
“她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审讯接近尾声时,他表现出深深的悔意。
可令人心寒的是,他后悔的不是对冯凝云的背叛,不是对林汀潮的伤害。
“要是早知道,就不应该多此一举。”
“下个月就能拿到那笔钱了。”他的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早知道她不会遗传精神病……”
“如果什么都不做。”他抬起头,神色扭曲,“真相就能永远掩埋。”
……
“真相是藏不住的。”荣子美终于开口。
从昨天上午被带回来起,她一言不发,直到此时看见DNA报告,突然出声。
黎叔气得直瞪眼,他费尽口舌都没撬开她的嘴,现在倒好,一张纸就让她松口。
荣子美说,真相不会掩埋。
因为从她第二次报警开始,就是想借警方的手查清真相。
荣子美没想到的是,直到最后,林维宗也没问过谁才是他的亲生女儿。
但她也不会在意。
反正她从小就没有父亲。
荣子美蹙着眉,像是在努力拼凑记忆碎片:“我知道的也不多。”
“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荣子美的声音飘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妈很早就离婚了。开始那几年,我爸还给点抚养费,后来娶了新老婆,直接移民了。”
“小学时我妈生病丢了工作,我们穷得叮当响。”
“我长得一般,学习也差,不是聪明孩子,甚至不会说漂亮话……可她从来没有嫌弃过我。”
“我以为是因为,我是她女儿……谁知道根本不是。”
十岁那年的一场高烧,揭开了第一个谎言。
陈玉兰是护士,看到血型报告时就什么都明白了,但她选择沉默。
“她说,一个有钱人曾经住在隔壁病房,总是向她打探情况。”
“我妈猜,也许就是那个人换了孩子。”
“她去找过……偷偷看过那个女孩。”荣子美的声音突然哽咽,“林汀潮像个小公主,在花园里跳舞,那么美。我妈说,就让那孩子继续过好日子吧。”
陈玉兰完全不明白那个富家太太为什么要交换孩子,当她发现林家突然换了女主人时,更是困惑。
看着锦衣玉食的林汀潮在花园里玩耍,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医院搞错了。
但生活的重担压得她穿不过去,她已经丢了工作,日子过得十分艰苦……出于私心,不如将错就错。
她的女儿在林家过得很好,她就好好抚养这个被换来的孩子吧。
这一切,当时的荣子美并不知情。
“我第一次报警时什么都不知道。”荣子美抓了抓头发,“就是突然想到,这么长时间联系不上小燕,是不是应该报警?能不能找到,就无所谓了,反正我做了应该做的。”
荣子美的叙述开始混乱,东一句西一句的。
她说到在风水店打工时听到“换命”的说话,回家随口和母亲聊起,却见陈玉兰慌了神。
而她也炸出惊天的秘密。
“都是半年前的事了,我只是在吃饭,跟我妈开玩笑——小燕和那个富家千金长得像,是不是被她换了命?”
“她问我有没有和长沙湾警署的警察说过‘换命’。”
“我妈怕警方查到林汀潮头上,才告诉我真相。原来,我是抱错的孩子,她还和我说对不起。”
难怪当时病床上的陈玉兰死死拽着女儿衣角,含糊地呜咽。
她不希望荣子美将邝小燕的事闹大,怕最后连累亲生女儿。
荣子美又往回说,谈起成长经历。
陈玉兰作为单亲妈妈的艰辛,那些清贫却温暖的日常……
警方低头记录着这些零散的记忆。
也许当年冯凝云的选择并不是偶然,那个被舞蹈囚禁一生的女人,在产房里一眼就相中坚韧的陈玉兰。她编织了一个美梦,让女儿远离芭蕾,在医生父亲和坚强母亲的呵护下长大。可谁能想到,这个看似完美的安排,最后会变成这样。
警方打断荣子美的话:“你的目的是什么?”
荣子美第二次报警,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
这一次,她故意在报警时提到“换命”的说法,把年龄说大两岁,是为了撇清自己的关系。
她确实有自己的打算,但要说有什么周密的计划,倒也不是。
荣子美只是在想,如果警方先查到林家的不法行为,之后她就能以亲生女儿的身份继承家产。她甚至对外祖父留下的基金一无所知,只觉得,林维宗应该是一个有钱的父亲。
就算退一步,他们没有做任何不法勾当——
她也没有撒谎,邝小燕确实失踪了,只是和林家无关而已。
此时此刻,荣子美承认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我是他们家的女儿,这一点,如假包换。”荣子美局促道,“但其实我不懂的,豪门的钱要怎么继承?那些规矩,我不知道去哪里问,哪里查。”
“所以你报警就是为了钱?”徐家乐抬起头,“为了继承家产?”
她摇头:“我要给我妈治病。”
自从陈玉兰中风后,医药费就像个无底洞。
荣子美说,她只是想救自己的母亲而已。
虽然她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二十五年的养育之恩不是假的。
荣子美坚持,陈玉兰就是她的母亲,她不可能不管自己的妈妈。
整个审讯过程中,荣子美都显得不安。
这位表姐的证词,就像拼图的最后一块碎片,将整个案件的真相完整呈现。
“我妈告诉我真相后,我才明白,为什么她们长得那么像。”
“原来林汀潮和邝小燕是亲表姐妹。”
可到底谁是谁?
邝小燕、林汀潮、荣子美,这三个人的身份已经完全纠缠在一起了。
最后,荣子美喃喃自语:“还真是换命啊,换的到底是谁的命?”
……
案件还在最后的收尾阶段,林汀潮提出一个特别的请求。
她想见邝小燕一面。
在地下室被囚禁的那段日子里,邝小燕总是缠着纱布来“探望”她。
后来林汀潮被转移囚禁地点后,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林维宗和麦淑娴再没有让邝小燕来过。
林汀潮说,她想见见邝小燕。
有些话要当面问清楚。
莫振邦没有立即答应这个请求,只说需要走程序审批。
另一边,祝晴终于能准时下班回家。
一推开门,就看到放放小朋友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个彩色气球。
“欢迎晴仔回家!”
盛放是“放放监狱”的监狱长,在这里,关了许多坏大人。
可今天他宣布大赦天下。
全都放出来,放假咯!
放放小朋友将气球高高抛起,又手忙脚乱地接住,在客厅里跑来跑去
时不时地,他还要停下来,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祝晴,等着她一起玩耍。
这实在是一个黏人的小*舅舅。
祝晴从下班时开始陪着他,直到吃完晚饭,他的小嘴巴油汪汪,歪头继续缠人。
“……”祝晴婉拒,“我还要写结案报告。”
“我陪你啊!”放放拒绝婉拒。
放放小朋友眼巴巴的,祝晴最后还是心软,坐在客厅的茶几前,埋头写报告。
盛放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多外甥女说。
“椰丝妈妈要给她换舞蹈教室哦。”
“金宝说要和我一起学网球,你可以报名了。”
“只能报网球课,别的不可以,已经三节啦!”
“对了晴仔——”
“放放。”祝晴突然放下笔,“你知道人有多少根头发吗?”
“我不知道啊。”
“不如你数一数吧。”
萍姨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
只用短短两句话,就让少爷仔闭上小嘴巴?
此时从她的角度看去——
祝晴盘腿坐在软垫上写结案报告,放放站在她身边,认真地数着头发。
一根、两根、三根……
就像是动物园里,小猴子帮大猴子抓虱子。
萍姨看着这温馨的一幕,目光不自觉飘向墙上的日历。
晴晴之前说过,要请长假陪大小姐去做手术,原以为到那时,案子还没结束……谁知道时间卡得刚刚好,这样一来,她能安心离开香江一段时间了。
盛放:“一百九十三、一百九十四……”
“放放。”祝晴提醒道,“在心里数。”
“这样我会数睡着哦!”
祝晴脱口而出:“那最好。”
话音落下,舅甥俩同时愣住了。
放放歪头,眼睛里挂着清澈的问号。
祝晴轻咳,眼睛里挂着心虚的问号。
“那最好——”她赶紧补救。
盛放奶声道:“那最好不要吗?”
“嗯!”
“我就知道。”放放一脸自信,继续数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