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了之后,舆论都说大快人心,也有人认为判得轻了。
“韦先生平时为人怎么样?”小孙转换话题。
“我和韦先生的接触不多,就算薪水也是他请太太给我发的。”老人坦言,“他是生意人嘛,算钱算得比较精,像是有时候节假,太太糊涂一些,他就记得。”
“韦先生这个人也没什么的,是很好的东家。”她补充着,提起一个细节,“只不过他有点爱计较。有几次韦先生问,家里的水果、牛奶,我是不是吃得比较多。其实我的饭量没这么大,而且最开始也说早就说好了,是包吃包住的……”
“不过除了这件事,挑不出别的毛病了。”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韦家的?”
“太太入狱后,先生的情况很糟糕,孩子又住在医院。”她的声音沉了下来,“其实那时候,已经不太需要我了。在那件事后的两个月,我提出了辞职,回老家一直到现在。”
“现在想想,原来一晃都十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
“他们对孩子怎么样?”
“对孩子——那时候新闻到处都登着,人人都骂太太,但是从孩子出生到一岁,我都看在眼里,她最疼的就是阳阳。”
“先生也一样。自己的儿子,怎么可能不疼?更何况,阳阳这么讨人喜欢。”
说到这里,老人的眼眶有些湿润:“阳阳很乖的,每当他爸爸研发了新玩具,第一个带给他玩。他们两公婆一起哄着孩子,逗他开心。”
“你说几个月大的孩子,能玩得明白什么呢?抱着玩具,他就咯咯咯笑……”
“可惜这个孩子了,可怜了。”
……
有关于韦华昇被杀一案,警方的调查工作陷入僵局。
死者和黄秋莲之间,真的是一个心怀愧疚,一个满怀怨恨吗?但不管怎么说,至少表面看来,黄秋莲确实是与他纠葛最深的人。
到了这一步,是时候请黄秋莲回来问话了。
在莫sir的指示下,曾咏珊和梁奇凯立即动身前往社区中心。
与此同时,莫振邦翻遍资料,问道:“圣心庄园的访客记录是不是没拿回来?”
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再跑一趟。”莫sir转向祝晴,“你跟我去。”
他们拿着社会福利署开出的公函,再次前往新界北区。
路上,莫振邦问道:“这起案子,你怎么看?”
从最初依赖直觉办案,到现在逐渐步入正轨,能条理分明地梳理案情,祝晴的进步有目共睹。
莫振邦还记得她好几次灵光乍现的敏锐洞察。
但这次,祝晴只是困惑地摇摇头。
她说不上来,这个案子太奇怪了。
“我们费尽心思查韦华昇和虐童案的关联,不也是一种先入为主吗?就像是认定一个表面完美的人,就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祝晴正色道,“但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所有证据都表明韦华昇确实是个好人。疼爱弟弟、专注慈善、包容妻子、尽心保护儿子……”
家中佣人、公司合伙人和员工、弟弟前妻,甚至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本人,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称赞他的为人。
唯一提出不同声音的,是十年前的老佣人,指出他偶尔太过计较。但老人说这话时,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怀念,生意人精打细算不是很正常吗?
“十年前的虐童案,已经结案了,我不是在为黄秋莲开脱……但为什么我们的视线始终局限在这几个人身上?”祝晴突然转过头,“韦华昇被杀一案,会不会真凶根本还没进入我们的侦查范围?”
莫振邦眉峰微挑,眼底闪过一丝欣慰:“看来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祝晴晃了晃笔记本。
前几天莫sir才强调过,办案讲究证据,切忌主观臆断。
她都工工整整地记在了本子上。
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们终于抵达圣心庄园。
莫振邦还在嘀咕,出门前,黎叔又唠叨,说他总板着脸会吓到小朋友。
“我就是去调个访客记录。”莫sir没好气地嘟囔,“啰里吧嗦的。”
……
警方再次来到圣心庄园,依然是昨天那位义工接待。
“安生还是老样子。”义工说,“一整天都坐在活动室的窗边等着韦先生,我们担心他,就劝他下来走走。”
“今天天气不错,他也很听话,抱着相机下来了。”
“你们看,他在那边拍午后凝结的露珠。安静的孩子往往有独特的视角,总能发现别人看不见的美。”
义工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径,瘦小的男孩举着相机,专注地观察着水珠。
祝晴和莫振邦驻足观望,却没有上前打扰。
“访客记录在这边,请跟我来。”
祝晴跟着义工走进办公室,接过对方递来的访客记录本。
她简略翻阅,几乎每周,韦华昇都要来探望儿子,有时候一住就是三四天。
虽然所有人都说圣心庄园照顾孩子很专业,但这里终究不是真正的家。既然死者这么关心儿子,为什么还要将他长期留在这里?
这个疑问,始终困扰着祝晴,此时拿着记录本离开时,更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门外,莫振邦刚结束一通电话,习惯性地摸出烟盒。
一位路过的护工立即投来制止的眼神。
莫振邦余光捕捉到韦安生就在不远处拍摄沾着露珠的花蕊。
他动作一顿,默默将烟塞回口袋,低声道:“抱歉。”
“先回去。”他对祝晴说,“黄秋莲已经到了。”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韦安生突然抬起头。
他转动着完好的左眼,似乎在搜寻什么。
祝晴因这突如其来的反应一怔。
昨天在曾咏珊面前,他对任何话语、动作都毫无回应,此刻却像是听见了什么。
记忆在脑海中翻涌,她突然想起在社区中心的特殊儿童茶话会活动时,黄秋莲曾果断关掉那台因接触不良而发出“滋滋”声的麦克风。当时她和曾咏珊都以为是音响播放的嘈杂音乐惊扰了孩子们,可实际上,自闭症儿童最敏感抗拒的声音,是麦克风发出的高频噪音。
是因为工作经验吗?
她清楚地记得,乐童发展中心与社区中心的工作才刚开始。社工卢姑娘说过,考虑到黄秋莲的虐童案底,如果提前知道有这个活动,社区中心根本不会同意她留下。
既然黄秋莲被隔绝与那些孩子们的交流,又是怎么了解到自闭症儿童的特殊需求的?
还有这位义工。
昨天下午,当被问及是否有人探望孩子,她摩挲文件夹金属卡扣的动作,是无意识的习惯,还是有所隐瞒?
“韦安生的母亲其实也来看过他。”祝晴突然转身问道,“是不是?”
她直视着义工的眼睛。
空气仿佛凝固。
此时对方长久的沉默,就是答案。
这个发现,推翻了之前的假设。
原来黄秋莲知道儿子还活着,韦华昇也并非在实施什么阴谋。
他们从未真正对立,而是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层面达成共识。
保护他们共同的孩子。
……
问询室里,黄秋莲神色麻木地望着前方。
这个场景对她而言再熟悉不过。
冰冷的墙面、刺眼的灯光,警方的视线在她脸上盘旋审视,她甚至能预想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每一个步骤。
刚才,油麻地警署的重案组警察刻意低调地将她从社区中心带走,没有惊动任何人。她才知道,原来昨天活动上那位挂着工作牌的志愿者,也是警官之一。
此刻黄秋莲坐在塑料椅上,双手空空,不再有清洁工具可以摆弄,只能低着头,一言不发。
梁奇凯推门而入,与黎叔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警方已经得到最新确认的消息。
“去圣心庄园探望韦安生的,从来不止韦华昇一个人。”梁奇凯敲了敲桌子,“你知道你儿子还活着。”
黄秋莲没有与他对视,仍旧面无表情。
“韦华昇每年的大额捐赠,足以让院方对一些无伤大雅的隐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梁奇凯说道,“正式访客登记上只有韦华昇的名字,但我们查到,你每个月都会去两次。社区同事都以为你休息时,总一个人待在宿舍,其实,你偶尔会偷偷出门。只是很小心,没人发现而已。”
“你和韦华昇一样,都在暗中探望韦安生,但从不同行。”梁奇凯俯身撑在审讯桌上,“为什么要这么隐蔽?这个孩子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梁奇凯仿佛对着空气唱了一场独角戏,对方没有丝毫反应。
“如果死者用公司名义发讣告、把孩子户籍挂在机构,不是为了躲你……”黎叔的声音平稳,不像往日急躁,“那是为了什么?”
黄秋莲抿紧嘴唇。
“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帮你。”
黄秋莲轻声道:“警察从来就帮不了我。”
黎叔没有急着反驳,而是慢慢地劝说。
“孩子已经没了父亲。”
“安生总是坐在窗边等,从午后等到太阳落山,等着你们。”
黄秋莲的眸光动了动,放在桌沿的手轻轻攥了起来。
“有关于儿子的事,韦华昇隐瞒所有人,却唯独告诉你,必然是信任至极。”
“那些年被你一次次拒绝的探监,他究竟想说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有人敲门,黎叔起身接过一杯温水,推到她面前。
他自己则靠回椅背,低头翻看文件,仿佛不急着寻求答案。
纸张翻页的声音沙沙作响,回荡在这间宽敞的问询室。
直到某一刻,他们终于听见黄秋莲的声音。
“华昇说,他被监视了。”
“就像有个鬼魂,一直在暗处盯着他。”
“当年的案子……也是它干的。”
……
纪老师一直知道,小小班的孩子们最爱在自由活动时间分享家里的“大新闻”。
今天盛家小少爷就绘声绘色地讲了一整天豪门争产的故事。
“哇!这个我知道!”金宝激动地接话,“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我妈咪好爱看这种剧哦。”椰丝宝宝兴奋地补充。
“这有什么好看的。”阿卷神秘地推了推小镜框,“不如卡通片。”
最近,盛放小朋友没什么新鲜事可分享的,但他大姐有。
回想昨晚的场景,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说到最精彩的,还自顾自地鼓起掌。
有人领掌,就有人在边上跟着捧场。
几个小朋友们齐刷刷地拍起小肉手,即便不清楚盛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气氛已然烘托到位。
纪老师一边收拾活动区教具,一边暗自好笑。
上班久了真是开眼界,现在连董事会内幕消息都能听说。
“大姐马上就要去上班啦。”盛放一脸憧憬,“我要亲自送她去的!”
“放放!你要骑单车送大姐去上班吗?”
“嚯——好犀利呀!”
盛放小朋友认真思考要不要拆掉小单车的辅助轮。
骑着小三轮去公司会不会被坏人笑话?可是拆掉的话,他可以摔扁,大姐不行。
这个严肃的问题困扰了盛放一整天。
放学时,他慢悠悠地跟在队伍最后,小脸上还写满专注。
再到即将走出幼稚园大门,放放又陷入另外一个烦恼。
现在去哪儿呢?
去油麻地找外甥女,蹭个班上,很好玩的。
还是回加多利山找大姐?昨晚她大杀四方的样子简直神气,他现在是大姐的头号fans!
去哪里都有趣,他的选择余地非常大。
小少爷摇头晃脑地思索着,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传来。
“少爷仔,该走了。”萍姨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笑眯眯地说,“今天还要上击剑课呢。”
盛放宝宝的小身影定住,也笑了——
真是气笑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