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大家都好努力!”(2 / 2)

就像现在,被控制十年的她,早就已失去独立生活的能力。

没有周永胜,她甚至不知道应该怎样活下去。

警方来来回回,注意到,她总是这样坐着。

不再是前些天的驼色大衣和同色系的围巾,今天的她,换了一件墨绿色的大衣,衬得她的肤色更加苍白。

“你们说,如果她没有被毁容,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要是当年那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也许她现在是个大明星?走红毯、光芒四射,会意识到十八岁的所谓爱情,多么糊涂,在接受采访时侃侃而谈当年的幼稚。”

“查过十年前的记录,周永胜从来没有报过警。他精心策划了‘毁容’,用高浓度硫酸,只为确保她能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顾旎曼并不纠缠,只有在有警员为自己驻足时才开口。她的话也不多,像是鼓足了勇气,话音落下得到对方的回答,就不再出声。

得到的答复,总是“还在调查”,她却不肯离去。

曾咏珊叹息道:“也许,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离岛区坪洲的那栋白色小屋,他们曾经在那里生活。

周永胜与顾旎曼是相爱的——至少在她眼中如此。十年的朝夕相处,抛开那些伤害与禁锢不谈,对于顾旎曼来说,周永胜是个无可挑剔的完美爱人,是他拯救了她。

警方当然清楚,那些以爱为名的伤害永远无法被原谅。硫酸不仅毁了她的容貌,更是她才刚刚开始的人生。

但此时此刻,周永胜死了,对于顾旎曼而言,死去的是她唯一的依靠。至少在短时间内,她很难走出这样的阴影。

脚步声在耳畔响起,由远至近。

顾旎曼缓缓抬头,看见两位女警站在面前。

她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周永胜有没有和人结过仇?”祝晴问。

她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当话题转向她的亲人,顾旎曼的声音更轻了。

“母亲坠楼,父亲钓鱼出事,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弟弟也出了车祸,永胜听说的。”她抬手抚上自己脸颊的伤疤,“是他替我去送了弟弟最后一程。”

“他们要是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吓坏的。”

也许是太久没有见到家人,提起他们,她的语气里只有茫然。

十年与世隔绝的生活,她的生命中除了周永胜,什么都不剩。

“你早点回去吧。”最终,曾咏珊只能轻声劝道。

……

会议室里,白板上的线索依次罗列,有的被打上醒目的问号,有的则用红色马克笔圈出重点。

“继续深挖。”莫振邦严肃道,“所有可疑人员都要反复筛查。”

周永胜的妻子江小薇和儿子江一凡,原本有极大的嫌疑。周永胜和情人殉情,留给妻儿的流言蜚语、难堪,足以成为他们最直接充分的杀人动机。

但案发时,这对母子都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不在场证明无懈可击,警方再三验证过。

“不是他们反而更好。被这个人耽误了整整十年,难道就连下半生都要搭进去吗?”

“事实上,在周永胜‘复活’之前,江小薇和江一凡已经逐渐走出阴影,开始了新生活。”

“就算他死而复生,也不过是让他们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他的本质。当年为这种人流的眼泪,现在想来真是不值。”

徐家乐翻着笔录:“会不会是那个男主演?”

“当年拍摄时,导演的眼睛里就只有顾旎曼,把他当成可有可无的陪衬。后来电影上映,舆论焦点全在导演和女主演‘入戏太深’的话题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男主角。”

“就连剧组为顾旎曼用过替身这件事,也是他主动透露的。”

“案发时陆永言在国外度假,有航班记录。”祝晴摇头,“我还是在他回程时,特意去机场堵的人。”

调查重点重新回到狂热影迷刘威身上。

“他说跟丢了。从墓园跟到茶x餐厅,这么长的路都跟下来了,下一站就是戏院,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把人跟丢了?”

“十年啊,他都走不出来。家里贴满了顾旎曼的照片,她既是他的偶像,也是学生时代的一束光。为了这样的念想杀人,动机也很明确。”

警方开始重新梳理刘威当天的行动轨迹。

是步行还是搭车?如果是乘坐交通工具,需要找到当时的司机进行核实。

“再去一趟霞光戏院。”莫振邦说,“把刘威的照片给所有工作人员辨认。”

梁奇凯抬头:“这个上次已经做过辨认了。”

“再核实一次,也许他乔装过,这次带上刘威不同时期的照片。尤其是戴口罩、帽子——让他们看仔细。”莫振邦坚持道,“还有就是附近的商铺,他去过富年茶x餐厅,沿途其他店铺的店员对他有没有印象?当时问的是当班的工作人员,早晚班轮换人员呢?报刊亭、路边摊……确保不要有任何遗漏。”

“同时排查其他狂热影迷和剩余剧组人员。”

“还要查清楚这十年来,周永胜是否与人结怨。”

说到这里,莫振邦的目光不自觉投向坐在走廊尽头的顾旎曼。

她正望着窗外。

明媚的阳光洒在她完好的右脸上,顾旎曼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

盛放小朋友熟门熟路,放学就骑着儿童单车直奔警署。

同僚们开警车去办案,他如今也有自己的办案工具,小短腿轻快地蹬着,将单车稳稳停在警用公务车旁边。

“少爷仔今天不巡逻了吗?”萍姨问。

盛放扯了扯自己的领口:“今天上楼办公。”

他双手背在身后,一路放慢脚步,左右张望。

看看能不能抓到有个闲散人士。

萍姨一路跟着小少爷进警署,直到走到CID办公室门口,看见其他警员们随手摆在工位上的证件,才顿时反应过来,刚才少爷仔扯领口的动作,是在模仿大人们戴警员证的架势。盛放小朋友上了几个月幼稚园,过家家游戏玩得更加专业了。

盛放小朋友是特意来接外甥女下班的。

真是奇怪了,昨晚晴仔还好闲,和他在疗养院玩得这么开心,怎么转眼走路又会飞啦。

放放自己照顾自己,迈着小碎步去茶水间,踮起脚尖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菊花茶。

萍姨好说歹说想哄他回家。

但少爷仔要是能有这么听话就好了。小祖宗在办公区钻来钻去,最后站在翁兆麟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咻”一下溜进去,彻底甩开萍姨。

“阿John!”放放探头,“看看谁来啦——”

正巧翁兆麟在电话里挨了上司的训,刚“砰”地挂断电话,脸色黑得像锅底。

“说什么八卦周刊的记者比我们警察跑得还勤快,天天能挖到周永胜的新料。”翁兆麟咬牙切齿,“干脆让那些狗仔来当差算了!”

盛放抿了一口菊花茶,发出感叹:“哈——真好喝。”

他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捧着纸杯,递到兆麟面前:“喝吗?”

翁兆麟的眉心不自觉舒展了些:“你喝过的?”

“喝过啦。”放放爬上他办公桌对面的转椅,小手撑着桌沿一使劲,椅子转了小半圈,“你还嫌弃我吗?”

翁兆麟失笑,接过杯子抿了一口。

珍姐每天清晨泡的菊花茶,冲到现在,苦涩淡去,正好抚平他心头的焦躁。

翁兆麟起身巡视办公室时,放放也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旁。

两个人走过办公区域,警员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低着头翻阅资料,或是匆匆来回奔走。

“你看我们晴仔多努力。”放放帮外甥女说好话,又补充道,“大家都好努力!”

翁兆麟不由轻叹。

是啊,B组这群人,平日里插科打诨没个正形,可一旦投入工作,个个都拼命。

“要给他们一点时间啊——”盛放一本正经地说,语气像个体恤下属的总警司。

翁兆麟忍俊不禁,将茶杯递回去:“看来这菊花茶真是下火,要不要再来点?”

放放仰着小脸,奶呼呼地拒绝:“不要,这样不卫生的。”

翁兆麟:“……”

萍姨又趁机哄小祖宗回家,谁知道放放搬来大靠山。

“萍姨,你先回去吧。”翁兆麟大手一挥,“让他待在我办公室。”

他说这话时,放放乖巧地端坐在兆麟办公室的沙发上,眨巴着眼睛,和萍姨挥挥手:“掰掰。”

到了饭点,办公室门被推开。

放放毛茸茸的小脑袋又探了出来,“笃笃”几声敲了敲门。

“饭都没吃饱,怎么干活呢!”

所有人望了过来。

翁兆麟撇撇嘴,他都还没发话,这小发言人倒是先宣布开饭了。

警员们一动不动。

盛放小朋友又亮出他的招牌小表情,眼巴巴地盯着阿John。

他的外甥女还饿着肚子呢。

翁兆麟连投降都没好气:“吃饭吃饭。”

一行人托盛家小少爷的福,终于暂时放下手头上的工作。

往警署x餐厅去的路上,放放跟在祝晴身旁蹦蹦跳跳。

大人们点餐,他的脚尖快要绷成一道直线,才能看见今天挂得特别高的餐牌。

突然,放放的小短腿腾空,扑棱扑棱着。

他被抱了起来,呼吸到高处的空气。

盛放通缉好几天的闲散人士终于出来了。

放放宝宝眯起眼睛:“嚯!原来在这里!”

……

祝晴端着餐盘在警署x餐厅落座,视线不自觉追随着那道圆滚滚的小身影。

盛放的衣角,在x餐厅门口一闪而过,调皮小孩昂首挺胸,气势十足。

豪仔告状:“他刚才拉着程医生说——借一步说话。而且那语气,像个古惑仔!”

祝晴望去。

小孩靠着墙,绷着酷酷的小脸,就像是在和程医生谈判。

曾咏珊笑出声:“你不是说控制他看电视的时间吗?”

“没办法。”祝晴收回视线,“我已经分不清哪些台词是他现学的,哪些是旧的。”

此时重案B组这些大人们——

开始帮着祝晴出谋划策,教她对付小孩。

“电视机的遥控可以另外配的,收起来也没用。”

“但是有个绝招,你下班回去可以摸一摸电视机,发烫的话,就表示刚看过。”

欢笑声中,话题不知不觉又转回案子上。

顾家的卷宗刚从其他警署调来,需要重新走访。

其实最初他们就怀疑,顾家人可能是被周永胜灭口。“殉情案”告一段落后,周永胜的作案动机更加明朗,他要让顾旎曼彻底失去依靠。

如今,顾旎曼的父母和弟弟都已离世,周永胜也死了。

但真相不能被掩埋,到底是谋杀还是意外,总该有个说法。

“阮文静的父亲……周永胜遇害时,他有不在场证明。当时他在家里做饭,邻居来借过生姜,两个人还聊了一会。阮父住在九龙公屋,霞光戏院在渡船街,往返至少要四十分钟,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看得出来,阮父确实不了解当年殉情案的始末。”

“我竟然希望真有人能为阮文静报仇。至少这样,证明还有人记得她。但可惜,阮家没有其他人了。”

“阮文静当时也才二十岁啊。她有什么错?就因为和顾旎曼身形相似、血型一样,就被选中当替死鬼。”

“也许直到最后上游艇,她都还以为,这是周导给的一个难得的试镜机会。以为终于可以向父亲证明自己……”

警员们吃着晚餐,低声交谈,话题始终围绕着案情展开。

忽地,他们注意到黎叔和梁奇凯回来了。

“我们刚才又去了趟霞光戏院,查到一个重要线索。”

“十几年前,霞光戏院也辉煌过。当时有部商业片的首映礼就在那儿举办,过气导演周永胜作为嘉宾出席,不情不愿的。”

“戏院经理早在那时就已经入职,但案发当天问询时,他却假*装不认识周永胜。”

“人呢?”

“带回来了,正在审讯室等着,吃个饭再审。”

……

放放借一步说话,借了很多步,到了x餐厅外的走廊拐角。

而程医生则慢慢挪动步子,一边回答着盛放的问题,一边重新往x餐厅里走。

“你在追求我外甥女吗?”

程星朗脚步不停,唇角上扬:“你看出来了?”

“哇!”盛放瞪圆了眼睛,踢着小短腿紧赶慢赶拦在他面前,“你居然承认了!”

放放以为他要狡辩,没想到,居然理直气壮。

“程医生,照旧吗?”收银台前,笑姐笑眯眯地问。

等到程星朗点餐过后,盛放小朋友又凑到他面前。

放sir开始审讯,但因为一时之间被打乱阵脚,需要重新组织语言。

程星朗坦坦荡荡,蹲下身与他平视。

追求是真的,但她最近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甚至那天约祝晴看电影,她低头翻小本子,说自己“当然没空”。

她似乎,还没有发现这份心意。

“来了来了。”笑姐适时递来一杯饮品。

程星朗双手奉上盛家小少爷的最爱——

忌廉沟鲜奶。

“请我喝的吗?”

笑姐用圆珠笔在点餐单上画记号,眼角余光追着最灵通的一手消息。

程医生这是走长辈路线,收买小孩。

盛放双手捧着玻璃杯,迫不及待地“吸溜”一大口,腮帮子鼓成小气球。

“小鬼。”程星朗搭着放放的小肩膀,“你外甥女喜欢什么?”

“咕咚——”盛放宝宝咽下嘴里的忌廉鲜奶,真诚道,“咸蛋超人,还有变形金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