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萍姨自己都羡慕自己有这份工作。
平时她早起,坐车去照顾小少爷,到了祝晴下班,她也可以下班,半山豪宅已经没人住了,不会太脏,只需要简单打扫卫生维持一下,就可以早早入睡。这样的工作内容,别提有多舒服。
不过今天,小少爷回来了。萍姨困得要命,小少爷却不睡,她只能在一旁守着。这可是一个三岁半的小孩,就是一分钟都不能离开大人的视线范围。
外面风雨大作,撞得窗户“哐当响”,全城关注的连环杀人案,总在雨夜发生,萍姨担心吓到小少爷,连忙将门窗关紧,还上了锁。然而一回头,这孩子一点都不怕,胆子真大。
盛放说,他是警察世家的舅舅。
“少爷仔,你知道警察世家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
盛放趴在儿童房的地面,冷气凉,地面凉,萍姨帮他把上衣拉好,别冰着小肚皮了。
小祖宗像个小霸王,才回来大半天,地上长满了乐高,他专注地拆搭,还一本正经地告诉萍姨,自己是乐高国的阿头。
萍姨打着哈欠,忍不住笑。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孩子,在半山横着走,到了他外甥女面前,又变得很听话。
外边还是大风大雨,但门窗已经关严实,他们非常安全。
萍姨有些担心,也不知道祝晴现在怎么样,警察这份工作太危险了,如果大小姐是清醒的,应该不会允许她做吧……
萍姨站起来,透过飘窗往外看去,来回踱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再转身,少爷仔已经睡着了。
可怜的乐高,好不容易才搭好,被它们的阿头压扁。
……
曾咏珊的爹地和大哥,是晚上九点多出差回来的。
回来不一会儿,雨势越来越大,他俩也庆幸,还好提早到家,否则肯定要被困路上了。
三碗面条摆在饭桌上,整齐地放了三双筷子。
曾家有吃夜宵的习惯,这一趟风尘仆仆,现在才整理好,曾咏轩换上睡衣坐在饭桌前:“妈咪,这一周都下雨吗?”
他们聊着这些天的连环凶杀案。
即便不在香江,但父子俩一直关注新闻,打电话回来时提醒她们母女一定要注意安全。每到这个时候,易冬美总说她们可不是凶手的目标,而曾咏珊则笑着,她可是警察,难道还怕一个凶手不成?
面条散着热气,一家人说说笑笑。
直到忽然有人敲门。
“是不是咏珊回来了?”曾父转头。
“我去开门。”曾咏轩站起来。
“不会吧,咏珊说今晚要加班,这么早就回来了?”
易冬美的手中还握着筷子,只听见“啪嗒”一下的开门声,但没人说话。
曾咏轩问:“你是——”
她越过儿子的肩膀望去,忽地惊讶道:“阿康?”
阿康是美容学院里的保安。
学院里每一位讲师和其他职员都登记了住址,易冬美猜阿康特意过来肯定是为工作上的事,连忙放下筷子走去。
然而她还没走几步,忽地听见一阵闷哼,伴随着的,是尖锐刀子划破衬衫的声音。
曾咏轩蹲下,捂住手臂上的伤口,汩汩鲜血从指缝流出。
易冬美整个人僵在原地,等回过神就是一阵惊叫,随即阿康灵活地钻进屋子。
祝晴和程医生赶到的时候,听见尖叫声。
原女主家住的是一楼连地铺,门闸敞着,奔逃的脚步声杂乱沉重,大哥曾咏轩挡在父母面前,父亲曾绍平又将妻子和儿子推开,保安阿康闷声不响,刀子挥舞着。祝晴亲眼见证这场死局,能深深地感受到他们的无力。
“轰”地一声,是炸雷般穿透天空的枪响。
所有人耳膜生痛,耳鸣还没消散,听见祝晴的厉喝。
“双手举高!否则开枪了!”
雨幕中,祝晴双臂绷直,以标准姿势持枪。
锁定阿康的方向,稳稳对准他的眉心。
阿康又瘦又小,他双手颤抖着,抱住后脑勺缓缓蹲下,脊背变得僵硬。
警笛声由远至近,数辆警车冲破雨帘,车门猛地打开,重案B组的警员迅速下车。
越来越多的警员拔枪上膛,举*枪瞄准。
程医生始终静立在祝晴身侧,此时撑开一把黑伞。
举过她的头顶,伞面倾斜。
“站住!警察!”
“你已经被包围了。”
“立刻投降!”
曾咏珊赶到的时候,吓得快没了魂,脸色煞白。
当看见这个保安,她才想起那天,同事对他的取笑。徐家乐话多,笑话美容学院的保安,又瘦又小,居然想到做这一行。虽然保安不是打手,但一个大风都能直接把他吹走,坐在门卫亭里,能拦得住谁?
“爹地妈咪、大哥,有没有受伤?”
“我们没事,快别哭……先看看你大哥——”
现实和原剧情并不完全一样。
在原剧情里,曾咏珊的家人是在睡梦中被杀害的,凶手几乎没有给他们反抗挣扎的余地。但这一次,也不知道是凶手早到,还是曾咏珊的父亲和大哥回来得晚,还没来得及休息,总之他们正好撞上了。
曾咏轩的手臂、脸颊有多处伤口,掌心也有伤,是他刚才下意识之间牢牢抓住那把刀。
他也快要撑不住了,好在警方及时赶到。
尖锐的警笛声在耳边盘旋。
祝晴仍持着枪,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呼吸乱得不成节奏,胸口剧烈起伏着。
救下来了。
她改写了原剧情中的悲剧!
……
一部分警员带阿康回警署,剩下一部分则去医院。
小太阳原女主成了哭包,越想越觉得后怕,只差一点点,她甚至可能永远都见不到自己的家人。
易冬美笑着,有些疲惫:“这么大的人了,还哭成小花猫,让同事们笑话。”
曾咏珊用手背擦干净眼泪。
刚才,她面前一百米处,就是自己给梁sir推荐了好几次的小吃店。那家云吞面可谓一绝,这次他们终于有机会一起去尝尝,曾咏珊像个雀跃的小女孩,没想到突然之间,BB机响了,是祝晴主动联系她。
在电话里,祝晴说得不清楚,三言两语匆匆结束对话。曾咏珊知道祝晴有分寸,视线只在一百米外的云吞面店停顿一秒,立即回家。
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祝晴口中她父母和哥哥遭遇的“危险”,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刚才,祝晴告诉莫sir,因为昨天门卫亭里保安盯着易冬美,再加上突然串联的线索,她直觉怀疑他会向易老师下手,才请求支援。
黎叔在边上笑,谁说后生女的直觉不切实际?这一次,所谓的第六感就派上大用场。
此时,曾咏珊有很多话想要对祝晴说,是最真挚的感谢。
她走上前,鼻子发酸:“祝晴。”
祝晴正抱着笔录本昏昏欲睡,一个激灵,抬头时睡眼惺忪:“是要做笔录了吗?”
曾咏珊破涕为笑。
曾咏珊的大哥受轻伤,由医生护士给他包扎伤口,时不时疼得倒吸凉气,但并无大碍。
他们的父母全程被儿子保护着,倒是没受伤,虽然吓得许久才回过神,不过原剧情里这对原女主的父母,一向情绪稳定,是孩子最温暖的依靠和港湾。到了这时,他们不仅没有多说什么,还反过来安慰女儿。
易冬美向祝晴道了谢。
当被问及保安阿康之前有什么异常表现时,她陷入回忆,到现在才想明白。
“郑校长要求招聘流程规范,保安入职得贴单寸照片,那天人事要求他补办材料,我正好经过,帮他拿进去……他用的那张单寸照片拍了有几年了,我问他怎么以前要胖得多,阿康还说,现在他们年轻人流行减肥。”
“大家都说,不明白郑校长为什么要招一个这么矮小的保安……其实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看过他的入职简历,阿康以前参加过蝇量级的柔道比赛,还拿了亚军。”
昨天下午,易冬美开车出校门,堵在唯一的出口通道。
保安听见她和祝晴的对话,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关注詹伟强的体重问题,担心她多嘴,才起了心思杀人灭口。
而易冬美,她根本没有想到这回事。
警方只问她是否清楚詹伟强的事情,体型有变化的人这么多,她和保安阿康又不熟悉,不可能刻意提及。
“下午下班时,他看我没开车回去,还故意和我聊天,打听我家里的情况。”
“他问我,怎么没开车,我说不开车了,步行到旁边茶x餐厅,随便吃点。这段时间,老曾和儿子出差,就连女儿也忙,晚上可能要通宵……”
“确实奇怪,这个保安,平时少言寡语,从来没见他主动找人攀谈。”
“咏珊早就说过,我对陌生人没有防范。这次都怪我,我不应该说这么多的。”
曾咏珊安慰她妈妈:“妈咪,是凶手诡计多端,我们防不胜防,这怎么能怪你?”
保安阿康向人事部递过那张入职简历。
看过简历里单寸照的,自然不只有易冬美一个人。
祝晴不知道在原剧情里,杀害曾家人后,他会不会为了万全,灭更多人的口……
但无论如何,剧情从今天开始,彻底被改写。
……
整个B组的人,都是将近凌晨两点才离开警署。
凶手已经落网,真相却还没有水落石出,阿康一句话都不愿意说,一脸的麻木。到了这会儿,莫sir已经放宽心,就这么扣着,和他熬着,就算他不说,警察也会找到证据,再加上他杀人未遂的事实,将他定罪是必然的。
莫振邦和翁督察不一样,他是真的关心自己的下属。
他将大家送到警署门口,催着他们赶紧回去补觉,不舍得坐的士的,就把小票开了,他全都给报销。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莫sir说完,又睨祝晴一眼,正经道,“你的计程车费可不报销啊。”
人家是已经被认回家豪门的富家千金,没有让一个穷沙展报销车费的道理!
祝晴坐上车,刚向司机报出“黄竹坑警校”,忽地神色顿一下。
她改口:“还是去半山吧。”
从油麻地警署去黄竹坑警署,要比去半山远很多,夜间车费贵一半都不止。
但祝晴意识到,当她请司机开往半山时,竟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祝晴突然明白,为什么同事们结束工作后,都盼着回家。
莫振邦回家,有太太和女儿等待,有时候回去晚了,囡囡和太太已经睡着,他就进女儿房轻轻为她掖好被子,进了卧室,明天要穿的衣服熨得整整齐齐,挂在衣架上。黎叔早年离异,如今孩子已经参加工作,他养了一只小猫,虽然小猫不稀罕他这个主人,但是每当他打开家门,傲娇猫咪都会抬起眼皮瞥他一下。徐家乐和豪仔,不止一次提他们家人的手艺有多好,每晚不是糖水就是滋补靓汤,家庭菜单不重样。
还有家庭幸福美满的原剧情女主曾咏珊……
以前祝晴不理解,但是现在她能理解他们的归心似箭。
能够感同身受,是因为祝晴发现,自己也有家了。
原来“家”,并不是一个特定的地方。
半山也好,黄竹坑也好,有人欢迎她回去,那才是家。
……
盛放小朋友昨晚很迟才睡着。
萍姨不容易,担心他着凉,“哼哧哼哧”硬是给小不点抱回儿童床上。他和玩具作伴,做的却不是与咸蛋超人或铁甲奇侠有关的美梦,放放梦见的,是和外甥女一起去查案。
小小种子刚落在心底,居然这么快就萌芽。
外甥女查案的样子太酷了,盛放也想成为这样一名神气的警察。
梦境里,他和外甥女一起去放蛇,便衣警察别提有多威风。梦里罪犯还没有露出马脚,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痒痒了,小肉手一抓,抓住蜘蛛仔的手。
有人拿着蜘蛛侠模型的小手办戳戳他的脸蛋。
盛放的小脸皱成一团,把模型拍走。少爷仔是有起床气的,小一些时,被吵醒会哇哇哭,现在他已经不是两岁的小孩了,要是被吵醒,小手叉着腰,早饭是绝对不可能吃的。
冰凉凉的蜘蛛仔一直戳他的脸,放放拧着小眉头,一下拍开,眼皮子掀起一点点。
本来只是抬起一条缝的眼皮,忽地睁开。
他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
是晴仔!!!
放放小朋友直接从睡梦中弹起,哪里还有什么起床气,飞扑过来问晴仔怎么会在这里。
“你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没有叫我呢?”
“你有没有抓到坏人!”
萍姨站在儿童房门口,不由失笑。
“昨晚小小姐凌晨两点才到家,特意嘱咐我,不要吵醒你。”她说,“小小姐是在客房休息的,知道你有好多话想说,才在上班之前把你叫醒。”
祝晴刚要开口,就见盛放先伸出手掌,比了个“打住”的手势。
小舅舅一眼就看出外甥女的不自在。
“萍姨不用这样。”他奶声道,“你就叫她晴晴啦!”
萍姨之前就觉得,一个是小少爷,另一个是小千金,辈分全乱了。喊名字,又似乎不太好……好不容易,她终于想到“小小姐”的称呼,但现在,又被推翻。
费了几个通宵呢,白想了。
萍姨的厨艺向来好,早饭都能做出很多花样,西式中式,没有她不会的。一楼x餐厅里的那张长桌,之前可以坐满,但现在只坐着两个人,大肩膀和小肩膀紧紧挨着。
这个家里,从前每个人之间总是隔着距离,规矩的餐桌礼仪,交错时发出“哐当”声响的刀叉,冷冰冰的。不像现在这样,他们贴得这么近,这才像真正的家人。
盛家老爷子的规矩素来是很多的,萍姨在他们家帮佣二十几年,从来没试过坐下和大家同桌吃饭,今天是第一次。
桌上一堆的菜,祝晴和盛放根本就吃不完,硬是拉着她坐下一起解决。
萍姨坐立不安,他们却神色自若,就好像这张饭桌,本来就该有她的位置。
一大早,外甥女给小舅舅上的第一节 课。
不能浪费粮食。
于是小舅舅也给她上了一节课,叫分享。
盛放最喜欢吃萍姨亲手熬的草莓酱,酸酸甜甜,抹在黄油吐司上,一口下去,吐司会爆浆。
小朋友给祝晴拿了一块白白软软的吐司,抹了好多酱,小手一捏。
“晴仔,多吃点。”
“你洗手了吗?”
放放小舅舅瞪眼睛:“洗过!”
祝晴吃东西,总是很快,风卷残云就解决了一餐。
盛放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放慢速度,试着用手揪着松软吐司吃,享受美食带来的回味。
萍姨在边上看着,眼底不仅仅只有笑意,还泛了湿意。
如果老爷在天之灵,能看见小儿子和小外孙女相互扶持地生活,一定会很欣慰。还有大小姐,要是她知道,自己流落在外的女儿回家了,也会安心的。
“我去看看汤好了没有。”萍姨说,“给晴晴带到警署去,分给同事们尝一尝。”
她加快脚步往厨房走,用手指揩了揩眼角的泪痕。
如果少爷仔和小小姐能一直住在这儿就好了,她拿这么高的薪水,本来就应该好好照顾他们啊。
而餐桌前的祝晴和盛放,此时吃着早点,直摇头。
这儿一点都不好。
谁家餐桌是长方形的,连菜都夹不到,差点要上桌。说话要靠喊,一楼的人喊三楼吃饭,可能得打电话。
还有,房间大得夸张,夜里打呼噜都有回音!
“我可不打呼噜。”
“我也不打!”小舅舅气嘟嘟,“以防万一!”
……
嫌疑人已经被逮捕归案,祝晴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轻松,办案节奏也自然而然地放慢。
就像豪仔每天说的,上吊也要喘口气。
“晴仔,你要去哪里?”
“去医院。”祝晴说,“安排证人做色盲筛查。”
话音落下,她摆摆手,说了他也不懂。
盛放小朋友穿好鞋子跟上外甥女。
新人总是有很多不懂,他可以慢慢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