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整个世界都在改变。(1 / 2)

小机灵舅舅接到的任务,是寻找小巴站,但他直接站在路边,招手拦下路过的计程车。

当的士在他身边停下,盛放拉开车门,自己先钻进后座,再拍拍身边的空位,喊外甥女上车。

舅甥俩坐稳后,少爷仔说:“黄竹坑警校,开车。”

这样的小少爷派头,就像是过去对自家司机发号施令。

祝晴不再需要抱着小山一样高的相册满街走,三辆两辆地小巴车这么转,当小朋友发自内心地感叹“终于又过上好日子”时,她也由衷地赞同。

将自己扔在舒适的皮质座椅上,耳畔没有熙熙攘攘的声音,车子不会时走时停,不用计算着站次请司机先停下,再像冲锋队,奔跑着去另外一个小巴站重新排队。

不经意间,祝晴的视线落在车内的计价器上,这个表一直在跳,每跳一次,并不仅仅是一个数字,是让人肉痛的现金。

祝晴没有看窗外的风景,目光停留在计价器上。

直到一双肉乎乎的温暖小手,捂住她的眼睛。

小舅舅早就已经发现,外甥女总是忘记今时不同往日。

一个三岁半的孩子,说不出太有哲理的话,打开教育模式时也无法用长篇大论说服晴仔。他只是用最朴素的语言,向外甥女强调这个事实,让她放宽心。

“晴仔,我们是富豪啊!”

驾驶位上,司机正在开车,抬头从车里的后视镜看他俩。

上次背着钱从半山回来时,盛放听晴仔说过,财不可露白。身怀巨资的小人儿,很有可能成为——被打劫的对象!

他得保护好自己,和外甥女。

富豪小舅舅的目光,通过后视镜,和司机交汇。

“看什么看!”他的小奶音凶凶的,“我们是警察!”

司机还想说什么,打量的目光还没收回,忽地注意到祝晴低头翻相册。

真是Madam查案啊!

此时,祝晴将全部心思都放在相册里那张照片上。

照片是童趣的布景,孩子们化着舞台妆,穿着不同样式的夸张造型演出服,站成好几列。也有很多大人,比如本案的四位死者,祝晴猜测,难道他们和其他相片中的成人,是参与活动孩子们的家长?

十几年前,他们四位各自带着自己的孩子参与活动?

但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推翻,十几年前,郑校长已经将子女送出国,冯耀文是家里的甩手掌柜,从不照顾小孩,至于张志强,他较晚结婚,十几年前,根本就没有孩子。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相片,试图找出更多线索。

一年前集装箱厂马国华被杀害的那起案子,尸体躺在潮湿的地面,没有被摆出任何姿势。刚开始,警方以为是凶手被目击者朱大雄打断,来不及完成“仪式”,但现在对照这张照片,相片中的马国华手掌朝上,站姿不稳,像是快跌倒。

原来随意地倒在地上,就是凶手为他精心设计的姿势。还未完成的,是妆容,当时凶手已经拿出那把刮眉刀,但因突然出现的朱大雄被迫放弃对尸体的处理,落荒而逃。

对于另外三位受害者尸体的处理方式,凶手秉承着同样的思路。

但是——还有什么不对劲?

祝晴盯着照片许久,终于想到这隐隐约约的不安苗头藏在哪里。

曾咏珊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她是家里受宠爱的小女儿,和父母哥哥的感情深厚,工位上还摆着一家人的合照。

祝晴看过那张照片,不下一次,她可以确定,这大合照里,根本就没有那几张面孔的存在。

难道,曾家人的死,原本并不在凶手的计划内?

祝晴合上相册:“师傅,去油麻地差馆。”

……

不回黄竹坑警校了,晴仔要回警署加班。

盛放小朋友是一个合格的跟班,全程一句话没有多问,就像是捡到一个大便宜。

突如其来的一场加班,祝晴首先联系的是莫sir,没过多久,几个住在附近的同事陆陆续续地赶到。

不是正常的上班时间,小孩子待着就待着,莫振邦没有任何意见,甚至还很好心,问他要不要去饭堂看电视。

盛放不要看电视,他只想和外甥女一起,醉心查案。

会议室的大桌上,祝晴将所有相册摆在上面。

豪仔一边翻,一边感叹,这是看了成功人士的一生啊……只是那些带着爱的镜头,曾给郑世鸿的一双儿女留下童年美好的瞬间回忆,如今子女长大,在母亲去世后,他们竟再也没有回国陪伴过父亲。

“风光是风光,可连家里的备用钥匙都得托同事拿着,不然哪天病倒在家里都没人发现。”徐家乐说,“你看看,赚这么多钱有什么用?”

大桌前,每个人都在翻阅相册。

然而从头看到尾,发现唯一有用的线索,竟就是祝晴*发现的那张合照。

准确来说,应该是小舅舅在电话亭先看见的。

当听见全组同僚夸自己是幸运星时,崽崽偏头,挺起小胸脯。

“我数了一下,照片里一共五十三个人。”

“搞不清楚是什么活动,难道是学校里的汇演?但是这些孩子们也没有穿校服。”

“而且这么多人,从哪里下手——”

“有了!”梁奇凯熟悉的声音传来,“快过来。”

梁sir也是接到组里的电话赶来的。

十多盘录像带,他带到警署的证物处理室慢慢看,做好奋战到天明的准备。然而谁知道,他居然这么快就有了收获。

少爷仔跟着同僚们一起,迈着轻快的小步子跑去。

证物处理室的电视上,出现与合照场景相同的画面,伴随着轻快的童谣声。

那至少是十几年前的影像,有些卡帧,但完整地拍下活动的全过程。

“儿童剧场?”

黎叔依稀记得,十几年前的香江音乐厅,曾定期举办儿童剧场的活动。这些演出通常在每个月第一个周末的上午举行,节目内容大多是木偶戏、歌舞表演,或者童话故事改编的剧目等等。观众入场的票价很低,因为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愿意看别的小孩的表演,来到现场的,基本上都是表演者的家长。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家的孩子,当其他小孩上场,立即兴致缺缺,别说是保持礼貌的敷衍掌声,甚至有的还会提前离场。

这卷录像是郑世鸿拍摄的,但他拍的,不仅仅是台上的演出。

伴随着台上节目欢快的背景音,他的镜头会探向后台。道具服装散落在各个角落,小演员被大人按着补妆,有小孩躲在幕布后偷看台上的演出。

正在这时,豪仔突然按住梁奇凯的手:“暂停!”

梁奇凯按下录像机上的暂停键,电视上的画面定格:“冯耀文?”

他们看见了深水埗早餐店里那名死者,冯耀文。

这卷录像带里的他,要年轻很多。

他坐在后台一张桌子前,桌上放着巨大的保温盒,孩子们和孩子们的家长排成一列歪歪扭扭的队伍,从他手中领取温热的早餐。

豪仔说:“冯耀文不是家长,是儿童剧场的工作人员?”

在莫sir的示意下,梁奇凯重新按下播放键。

大家继续寻找那几道熟悉的身影。

忽地,祝晴说:“这个帮孩子化妆的男人——”

“是章老师啊,美容学院的章老师。”曾咏珊认出他,皱了皱鼻子,“奇怪,他的脸好臭,就像这些小孩欠他钱了。”

“原来是这样。”莫振邦说,“四个受害者,彼此不认识,因为这场临时活动,出现在同一场景里。”

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加入讨论。

“深水埗早餐铺的冯耀文负责提供早点。”

“美容学院的郑校长负责为儿童化妆。”

“那一年,集装箱厂的生意最红火,马国华作为管工,他担任的工作是管理工人们搭建舞台。”

“而新景酒店的经理张志强,协助活动礼仪的统筹!”

就像是终于拨开云雾,警员们的语调逐渐抬高,顺着这样的思路分析,这个连环杀人案终于显露出明朗清晰的轮廓。

盛放小朋友呆呆地听着,恨不得掏出玩具枪,和他们一起冲锋陷阵。

一颗小小的心愿种子在舅舅宝的心头种下。

原来当警察,是一件这么了不起的事。

莫振邦一声令下:“立刻排查这场演出的所有在场人员,包括摄影师,给我地毯式搜查!”

……

案件终于有了新的突破,B组警员们敲了莫sir一笔,吃饱才有力气干活。

梁奇凯提议就在警署后巷那家大排档解决晚餐,结束之后还能上楼继续查案。一路上,几个人提起案件的突破,忍不住地笑,案子调查至今,这不是第一次找到突破,也不知道会不会又是空欢喜一场。

油麻地这间大排档,塑料桌椅就摆在路边。

盛放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将一次性筷子拆开,还煞有介事地交叉磨了磨。

因这起轰动整个香江的连环杀人案,大排档的生意变得冷清,但仍旧有胆大的老主顾,稀稀拉拉坐了几桌。

隔壁桌叫了一扎鲜啤,朋友之间划拳拼酒,谈天说地。连下了几天的雨,天气不再燥热,尤其是夜晚,有凉风吹来,品尝美酒美食,几个人直呼痛快。

警署同事们不无遗憾,说着等这起案子结案后,一定要找机会喝一场,不醉不归。

“去那间老字号海鲜楼怎么样?我们常去的那家。”

“没意思,当然是去兰桂坊!”

“干脆直接搬一箱啤酒回警署庆祝。”

他们一人一句,讨论得热闹,梁奇凯发现只有祝晴没出声。

这是祝晴参与不了的话题,就安静地听着。她没有喝过酒,同事们说,那是醉醺醺的感觉,大脑暂时放空,走路左摇右摆,到家连鞋子都忘记脱,直接栽倒在床上,睁开眼睛已经是大天亮。

她没有尝试过。一路走来,她都是走着一条规矩的、平直的路,很克制,不给自己留任何分叉和意外。

“祝晴。”梁sir笑着对她说,“到时候你可不能缺席。”

曾咏珊整张脸都埋进炒粉里,但还是悄悄抬头看他们。

梁sir是不是对祝晴不一样?

难得盛夏夜晚的风居然是凉爽的,比鸽子笼还要凉爽。

店里的伙计端上来一盘炒蟹,盛家小少爷用筷子夹着,吃得却别别扭扭,外甥女好像注意到这一点,拿走他的筷子,舅甥俩的默契,让孩子伸出小手抓住裹着面包糠的、香喷喷的蟹。

伙计一直在上菜,不一会儿就吆喝着过来,往折叠桌上放一个盘子。

并不是多高档的食材,有的盛放尝过,有的是第一次见,也不符合盛家对于每一餐“少油少盐”的健康理念,但少爷仔就是喜欢。

他没有试过在这样的晚上,坐在路边吹着风,往小嘴巴里塞吃的。

外甥女还格外破例,允许他喝一瓶汽水,带着汽的饮料在他的小嘴巴里炸开,就像是飞舞的跳跳糖。

天边星星闪耀,小朋友的眸光,比星辰还要明亮。

盛放很认真地盯着大家,也没想融入到他们复杂的谈话中,只觉得好喜欢。

他跟定外甥女了!

“小孩喝这么多汽水会变笨。”祝晴淡淡道,“剩下半支给我。”

盛放:!

不喜欢了!

……

第二天清晨,萍姨准时出现在自己的“工位”。

盛家小少爷忘记昨晚他们吃完大排档上楼后,是怎样奋战到深夜。总之小朋友玩着玩着,不小心睡着,被抱去高级督察空着的办公室里,躺在沙发上睡了很久。再醒来,他已经回到鸽子笼,听晴仔说,他们是坐的士回家的。

而且,下车后,他跟着祝晴走回宿舍楼……太离谱了,舅舅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就像失忆!

萍姨向祝晴保证,今天绝不会再放任小孩靠近油麻地警署半步。

“今天会很忙。”祝晴说,“我晚上不一定回家。”

外甥女又让舅舅先跟着萍姨回半山住一晚。

孩子还小,根本不懂,有半山的豪宅不住,简直是暴殄天物。短短几天的相处,祝晴对盛放多少有了些了解,小朋友是少爷脾气,吃软不吃硬,她也就不和他来硬的,平视着他,将他当成一个大人似的商量。

他们很快就要签临时合约,买下油麻地的房子。

现在只是特殊时期,特殊过度而已。

“钢铁侠和蜘蛛侠很久没看见你了,一定很挂念。”

“晴仔,它们是玩具,不会思考,不可能挂念。”

“……”

少爷仔在半山别墅的玩具房,要比黄竹坑警校的宿舍大几倍。

一些模型比他的个子都要高,根本不可能带走,说起来,还真的有点惦记它们了。

盛放小朋友答应下来,跟着萍姨回家暂住一夜。

小孩真有意思,就像不知道什么是吃苦,在蒸笼和大别墅之间,居然还要这么勉为其难才能选下后者。

而祝晴,则可以将全身心精力投在案件里。

五十三个人出现在大合照里,往回调查,是极大的工程。早上会议室里还飘着咖啡香,同事们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尽快进入状态。

“说真的,我现在开始怀疑这起案子出现的每一个人。”

“第一起案件的死者马国华,不是有个骂他往楼下洒水没公德心的邻居吗?早餐店的冯耀文,整天板着一张死人脸,要不是他家小笼包地汤汁鲜掉舌头,哪个街坊愿意光顾他的生意……”

“酒店经理张志强就是个人渣,好几个做侍应的年轻女生被他骚扰。一有机会就动手动脚,巴不得他死的人多的去了。”

“还有郑世鸿,生意做到这么大,升米恩斗米仇的故事,恐怕不仅仅发生在詹伟强身上吧?”

莫振邦看着他们,都快要气笑。

一个个的,查案查到发疯,直接开始无差别怀疑每一个人。

“你们怎么不怀疑我妈咪。”曾咏珊失笑,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说真的,我觉得章老师有嫌疑。”

“录像带里,章老师在给儿童化妆。”

“他有机会和其他几名死者产生交集,也许因为什么而激化矛盾,不是吗?”

……

重案B组成员对照着这张儿童剧场演出合照上的每一个人,通过比对他们的身份信息,进行全方位的排查。

翁督察来的时候,简单了解一下此时大家的办案进度,居然破天荒地让人送来茶x餐厅的丝袜奶茶,说是让大家提提神。

徐家乐去音乐厅查找十几年前那场演出留下的登记资料。

活动已经停办十几年,或者更准确来说,当年也不是每个月都办,到了后期,上级发现这儿童剧场的演出几乎等同于公益性质,根本不赚钱,毫无征兆就停办了。

徐家乐找到他们领导,多少还是有一些收获。

名单从上往下,拉得很长,不仅仅是B组警员一一走访,甚至莫sir还从A组借了人。两个组的关系有点微妙,平日里为了破案率明争暗斗,谁都想压对方一头。现在B组搞不定连环凶杀案,连累最近清闲的A组一起加班,隔壁组的警员们给他们甩了脸色,故意将档案摔得“砰砰响”,还阴阳怪气地拖着长音嘲讽。

“难怪听说B组的都是人才啊。”

徐家乐和豪仔两个人,说不上谁比谁更冲动。现在他们在走廊和A组的人杠上,你推我搡,两边的人都拦着,真要打起来,分分钟被内部处理,为了这样的小事写检查,实在是犯不上。

谁都不听他们的。

眼看着双方都要动手,忽地,冷面Madam抱着档案从走廊经过。

祝晴:“借过。”

几乎是下意识间,两边都给她让了路。

原本一触即发的“战争”,因突然被“借过”,双方都僵在原地。

这样的蓄势待发,就像是气球泄了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重新开始。

……

警员们按照儿童剧场在场人员的名单,由上至下进行排查。

他们初步怀疑,是在场的其他工作人员或学生家长与这四位死者产生龃龉,从而生出杀人动机。

排查中,警方将嫌疑人目标锁定为章老师。

学院讲师说,郑校长是一个极其念旧的人。这些年,章老师已经明显跟不上时代,他自己动手在模特脸上化的妆都极其老派,又怎么能教学员化出流行的、年轻人喜欢的妆容。但因为章老师已经跟着郑校长几十年,没功劳都有苦劳,郑校长并没有辞退他,将他调到后勤办公室工作。

“你们看章老师在录像里就是板着脸,表情就像整个儿童剧场的人都得罪了他。”曾咏珊说,“他的脾气很差,妈咪私底下告诉我,他在后勤办公室一有机会就摆谱教训新人,但实际上,他自己连电脑都不会用。”

“十几年前,郑世鸿已经是老板,而他只是一个化妆师,负责给他打下手。”

“仔细想想,不管是集装箱厂管工,还是酒店经理,他们都是年纪与章老师相仿,但又混得比他好。甚至早点铺老板,看着不起眼,银行账户也有六位数。也许是一个眼神,也许是一次使唤,当年章老师就怀恨在心,在被调到后勤办公室后,更觉得自己被时代抛弃,受到刺激,才发了狂。”

这个章老师的大名,叫章启贤。

祝晴在学院拿笔录那天,看见过他。她清楚地记得他的长相,国字脸,眉心中挤出一个川字纹,她不知道他放松表情时是什么状态,总之自己最后一次见他,是昨天下午。

当时,易冬美的车堵在门口。

章老师不停地催促,摁喇叭,刺耳的声音在学院大门处回荡,久久没有平息。

祝晴忽地回想,当时她们在聊什么?

是去郑世鸿家里拿钥匙的事,让易冬美暴露了什么,从而被章老师灭口吗?

“但是程医生的报告里写,凶手身高——”

凶手的身高,大约一米七。

章老师的个子却不低,人高马大,给人化妆时得弯着腰,弯出劳损。

“祝晴,数据只能作为一个参考,我们不能依赖那些躺在报告上冷冰冰的数字。”梁奇凯说。

祝晴:“目击者朱大雄也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