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放放小朋友觉得,辈分这回事,真是最奇怪了。看起来,他好像是家里最大的,但等到真要拿主意的时候,他又变成最小的。
外甥女不在家,请萍姨负责管着他,这不能干,那也不能干,就算他是发薪水的小老板,也没有任何情面可讲。现在外甥女就在身边,就管得更宽了,连手提电话都不让买!
少爷仔一点都不服气,但他外甥女是果断madam,说一不二。小不点只能老老实实把现金拍在柜台上,让老板拿一部最新款的手提电话,一部就好。
“哼。”放放又用鼻孔出气。
有关于原剧情的情节,像是什么与炮灰女配、白月光、原女主或原男主搭边的关键词,祝晴已经通通抛到脑后,因为自她两次扭转剧情节点起,这些角色就已经彻底成为无关紧要的过去式。
而和未来相关的,是小反派的成长之路。
外甥女时时牢记,千万不能太放纵孩子,一有机会,就要好好管教。
“上次你放在口袋里的钢铁侠小手办,转头就弄丢了。买了手提电话,很可*能也会弄丢。”
“盛放,不可以挥霍。”
盛放小朋友的脑袋往边上一撇:“我是想请小朋友得闲饮茶!”
一直以来,放放都是混迹在大人堆里。
大人们总是将有空喝茶挂在嘴边,他自然而然地学会,一听外甥女说要去幼稚园,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也是“得闲饮茶”。
可现在,外甥女对他说了一个严肃的事实。
“全班没有一个小孩拥有手提电话。”
就算盛家小少爷带着最新款手提电话去幼稚园,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应。
这下放放终于被说服。
“他们都没有?”他撇撇小嘴巴,稚嫩的小脸写满不屑。
等到了家,萍姨听说这事,笑得前仰后合。
“少爷仔,你这么特立独行——”她拖长了音,故意逗小孩,“会被孤立啊。”
“我才不在乎。”小不点丢下这句话,走到沙发前,像是跳水运动员做准备动作,站直之后,整个人猛地一跃,蹦了上去。
小孩陷进松松软软的大沙发里。
他的脑袋是歪着的,小短腿搁在沙发靠背的边边上,随手拿着遥控,胡乱调电视频道。每一个频道播放的节目,他都没兴趣,就连卡通片都无法让少爷仔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百无聊赖,直到调到最后一个台,按了遥控机最上方的待机键,遥控往沙发上一丢。
不好玩,回房间去了。
盛放的身影小小的,两只手插兜。
他下巴扬高,头也不回,是一个潇洒宝宝。
祝晴望着他背影,将茶几上维斯顿幼稚园的录取通知书收好。
嘴上说着才不要和普通的幼稚小孩交朋友,可实际上,他还是有一些期待的吧。
……
盛放听萍姨说,不要着急,晴仔把台历翻过一页,就表示是下个月的事,等到他正式入学,还有好一会。
他当然知道台历的下一页,就是下一个月,只不过当时所有的注意力被录取通知书占据,没留神啦!
但不管怎么样,离上幼稚园还早着呢,少爷仔心大,将这事从脑海中赶跑。
萍姨戴着老花镜,问祝晴要了一张纸,给放放列清单。
少爷仔第一次上幼稚园,有很多都需要张罗的,小小姐擅长破案,但是要让她管生活中这些琐事,就太为难她了。
萍姨便自己一条一条罗列,不慌不忙,事无巨细。
“要轻便的波鞋,成天跑跑跳跳,最要紧是舒服。”
“手帕巾换几条新的,在上面绣上少爷仔的名字。”
“校服和书包,幼稚园里会发吧?对了,我要去订校服——”
“防水的围兜也需要,少爷仔吃饭会弄脏衣服……对,还要带衣服备用。”
祝晴儿时没当过“孩子”,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自己搞定,现在长大参加工作,反而成了萍姨眼中的小孩,大事小事都有她代为操心。
外甥女和小舅舅一人面前一碗面条,连卧的荷包蛋都一样大,“吸溜吸溜”吃面条,讨论着一会儿的行程。
“晴仔,你等一下要去哪里?”
“我?当然去上班。”
放放歪头卖乖:“我也是哦。”
盛放小朋友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跟着祝晴去上班了。长辈有分寸,孩子忙到脚不沾地的时候,他就给自己安排其他娱乐活动,现在案件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即将告一段落,他终于可以跟着晴仔去油麻地警署转一转。
至于那位高级办公室里的高级督察,放放一点都不在意。Madam破大案立大功,谁会给她舅舅脸色看呢。
清晨,油麻地警署后巷勤劳的钵仔糕婆婆已经出摊。放放选了一只红豆口味的钵仔糕,刚要转身离开,忽地指了指她的摊位:“这些,我全都要了。”
老婆婆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拿竹签串起糕点,手忙脚乱地开始打包。
祝晴一个不留神,少爷仔要请大家吃钵仔糕。
“晴仔买单。”
“分给同事们吃啦。”
盛放小朋友一手拿着自己的钵仔糕,一手拿着新买的手提电话。
外甥女还没琢磨明白的电话功能,他已经先学会,一路转着,显摆新升级的装备。
大家一人拿了一个钵仔糕,在小孩的手提电话通讯录里输入自家的电话号码。
祝晴想不明白,她要徐家乐或豪仔家里的电话号码干什么呢?难道平时要往他们家拨电话?
恐怕他们自己也搞不懂,但盛家小少爷都开口了,总要给他一个面子。
翁兆麟是最后一个被要求输入电话号码的。
少爷仔发现,他的生活品质要高很多,因为,他也是有手提电话的!
不过,兆麟的电话不是最新款。
等到祝晴发现翁sir已经把他的号码输入到通讯录时,已经来不及了。
“你的号码呢?”
盛放:“我给你输入。”
拦都拦不住,她居然和翁兆麟交换了联系方式。
“好惨。”曾咏珊一脸同情,“以后翁sir有事,第一个找你。”
祝晴眼睛睁大:“真的?”
不仅仅是曾咏珊,整个重案B组的警员们,都是第一次见到冷面madam露出这么痛心疾首的表情。
翁sir不是一般的难打发,遇到棘手的案件,莫振邦下班都要从警署后门开溜,就是为了不和他打照面。现在,他拥有了祝晴的手提电话号码,以后可以直接联系她询问调查进度了。
真是一个令人感到伤感的消息。
他们陪着她一起叹气,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异口同声——
“真的。”
高级督察办公室里,突然传来兆麟很大的声音。
“怎么是椰丝味的钵仔糕?”
黎叔小声给大家传递一手情报。
翁sir痛恨椰子口味的一切东西,因为从前他太太买了一瓶椰子味的沐浴露,满瓶身的英文,被他当成椰子汁,一口气喝了好几口。后来跑到医院去,幸运的是没有大碍,不幸的是,从此以后他连椰子鸡都不愿意吃。
“怎么买椰丝味的钵仔糕!”
“我从来不吃这个口味。”
随即少爷仔高冷的声音也飘了出来。
“有的吃不错了。”
……
祝晴向莫振邦提过,她想见李子瑶一面。
莫sir理解她的心情,按照规定申请,给了她们单独见面的空间。
“十五分钟。”莫振邦说,“二号问话室,我打过招呼了。”
“谢谢莫sir。”
二号问话室的门半开着,李子瑶早就坐在里面。
她将头发梳得很整齐,脸上妆容卸去,眼神柔和平静,终于交代了犯罪经过,整个人反倒显得更加轻松。
“咔嗒”一声,铁门在身后关上。
祝晴坐在她面前。
她在笑,唇角浅浅地扬着。
李子瑶说,重逢到现在,她们好像从来没有坦诚地说过话。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其实我很好,真的。”李子瑶温声道,“为了保险起见,这段时间我和雅韵断了联系,但我知道,她一定和我考虑着同一个问题。我们都在想,是不是还有其他受过侵害的女孩,至今仍活在阴影里,一直不敢出来发声?”
“也许她们永远都不会站出来了。但是他已经死了,真好,她们要是知道这个好消息,也会觉得解脱吧。”
“以后……再不会有新的受害者了。”
“坐牢就坐牢,我觉得值得。至少我们用这样的方式,给所有受过伤害的人一个交代。”
自从父母意外离世后,长达十年的时间,李子瑶一直睡不安稳。
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追问为什么,不知道是在拷问上天,还是在质问自己。
可昨晚,她居然安心地睡着了。
所有的恩怨纠葛,终于被画上一个句点,她失去自由,方颂声失去性命,说来并不亏。
“我需要再向你确认一次笔录。”祝晴问,“这里你说,没有提供凶器?”
“没有。”李子瑶肯定道,“我和他们说过很多次,不知道案发当天的具体情况。”
祝晴反复确认,李子瑶没有提供凶器、没有协助杀人、没有处理案发现场。
这就意味着,法官裁定她为谋杀案帮凶的可能性不成立,性质不同,量刑自然天差地别。以警方的立场,祝晴不方便多说什么,但心里已然有数。
她合上笔录。
“别担心我。”李子瑶忽然笑道,“判多少年都好。十年时间没有好好睡觉,去赤柱反而可以补觉。”
祝晴也跟着扬起唇角。
“欣欣姐姐。”
一道很轻的声音传来。
这声呼唤,仿佛伴随着童年福利院里潮湿的霉味、斑驳的砖墙……那一年,她们都还小,瘦弱的手臂环抱着彼此,在寒冷冬夜里互相依偎。
李子瑶怔了一下,有些失神,下意识低头避开她的目光,用手捋了一下额边。
但头发已经梳得够整齐,连一丝碎发都找不到,她不由失笑。
第一次在琴行门口碰见祝晴,在她眼底看见诧异,李子瑶就在想,自己还配得上这一声称呼吗?
“没错,我没有找过郭院长。方颂声死的那一天,Amy老师通知我回琴行,在琴行门口见到你,知道你是警察后,我就开始托人去查你的地址。是以前雅韵给我介绍的私家侦探,我有他的联系方式。”
“其实我们早就计算好一切,唯独没有预料到,接手这起案子的,会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
“见到你之后,我不知道应该和谁商量,也没有人可以商量。不管是罗薇薇还是戴枫……不能再拖他们下水了。我只想着,为了严婆婆,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所以接近你,是为了随时打探消息。”
“对不起,是我利用了你的信任。”李子瑶停顿片刻,“但是那天一起分享桃酥,我很开心,这个是实话。”
那一天,她买了整整一盒桃酥。
她们俩只吃了一个,轻轻掰开,就像小时候一样,一人一半。
即便糕饼铺门口的喇叭里,循环播着“老配方秘制”的广告词,可其实,桃酥早已失去童年的味道,不像记忆里那样香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那一瞬间,连空气里都飘着过去的气息。
离开福利院后,她也曾怀念往昔。
从来没想过,她们居然还能再碰面,像小时候那样肩并着肩。
“很抱歉。”
“不用道歉。”祝晴轻轻摇头,说道,“我是想说,你父母寄给郭院长的那封信和照片,还在我那里。”
“可以暂时帮我保管吗?”李子瑶问。
“等我出来,再还给我吧。”话音落下,她突然顿住,仓促地补充,“如果不方便,到时候直接放在门卫室——”
“到时候约你喝咖啡。”祝晴打断她,“我亲手交给你。”
李子瑶没有立即回答。
她垂下眼,眼眶忽地泛起阵阵湿意,泪水砸在手背,斑驳脱落大半的红色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其实她何尝不想珍惜这份记忆里难得的温情。
只是那时候的她,自身难保。
“好。”她抬起眸,“到了那一天,我再请你吃桃酥,如果那家老店还开着的话。”
“一定还在的。”祝晴的语气很轻,却笃定,“老字号嘛。”
……
祝晴从二号问话室出来时,其他同事立即围上来。
“怎么样?她怎么说?”
“后悔了吗——”
昨晚,曾咏珊屋里的台灯亮到凌晨。
她反复研读陪审团制度的相关法律条文和案例,刚才就在和大家讨论这个话题。
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方雅韵和李子瑶眼中没有丝毫悔意,她们做的一切,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昨天审讯的时候,方雅韵就说,她不后悔。至少,她们帮倪芳润和周令仪讨回了公道。她不知道这些年父亲在私底下究竟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但是她们都能猜到……”
“对于方颂声而言,临死前是他离幸福最近的时候。女儿全球巡演,会在谢幕时感谢父亲的栽培,未婚妻温顺年轻,他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但是,因为严凤英,‘好日子’戛然而止……”
“方颂声的好日子结束了,可与此同时,李子瑶、方雅韵和严凤英差点要到来的新生活也结束了。”
聊起这个案件,几位警员还是有些唏嘘感慨。
方雅韵和Henry好不容易才复合,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今却不得不面对再次分离。警方连续跟踪她的那几日,他们总是腻在一起,是因为方雅韵担心迟早会有这一天,所以分外珍惜彼此的陪伴吗?
李子瑶曾经转行去发廊工作,戴枫的录像厅生意逐渐稳定,他们向往着美好的未来,希望能够组建一个属于他们的小家庭……但是,她无法抛下执念,终究还是选择复仇。当戴枫误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守在她家楼下等待时,李子瑶是怎么想的?她的拒绝,是因为知道破镜难以重圆,还是深知警方总会查清真相?
“你们说,Henry和戴枫会等她们出来吗?”
“咏珊……你的关注点永远这么罗曼蒂克。”
“真的好可惜啊,她们明明计划好了新生活,听罗薇薇说,李子瑶准备租新的公寓,方雅韵也要重新开始……”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啦,不知道最后法官会怎么考量。”
盛放小朋友坐在兆麟办公室高级的转转椅上。
他挪了挪位置,脚尖才好不容易够到地,像是划船一样,滑动椅子出了办公室的门,听大家说话。
“方雅韵和李子瑶没有直接参与杀人,也就算不上是谋杀共犯,顶多是知情不报,再加上伪造不在场证明保护严凤英……属于妨碍司法公正。”
“法理不外乎人情,到时候法官应该会充分考虑案件的特殊性,方雅韵和李子瑶的母亲都是受害者,可能因此酌情减刑,刑期估计是两到三年不等,甚至可能获得缓刑。”
“严凤英那边要麻烦一点,如果律师能证明她因女儿的死长期抑郁,犯案时情绪不稳定,也许会将谋杀降级,判成误杀的话,刑期肯定要低很多。不过,她毕竟杀了人——”
“参考之前一些相似案例,陪审团确实会有出于人情味的考量,有时会心软……但不管怎么说,司法公正永远高于个人情感。”
“方颂声罪行深重,可是如果纵容以正义之名行私刑,难道是在鼓励所有人以暴制暴?”
盛放吃完自己的钵仔糕,小嘴巴还是空虚寂寞。
翁兆麟把自己的椰丝味钵仔糕给他:“便宜你了。”
盛家小少爷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小手还放在人家的转椅把手上,悠闲自在的样子。
他看着钵仔糕的缺口,随即目光一转,打量翁兆麟:“你咬过。”
翁sir一噎,把本来还装在袋子里的钵仔糕连袋丢掉。
“真浪费。”少爷仔不敢苟同地摇头。
翁sir:……
突然,翁兆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奇怪,为什么这小孩待在他的办公室,让他来伺候?
“祝晴!”翁sir朝着办公室外喊,“把人领走!”
……
方颂声被谋杀一案,终于结案了。
一连几日,翁兆麟满面春风,脚步轻快,皮鞋跟落在地面上的声音都变得悦耳了起来。
翁sir小气,庆功宴是不可能给他们办的。不过下午茶可以管饱,几盒蛋挞鸡蛋仔而已,花不完多少钱。
至于祝晴,从早到晚被盛放小朋友催去学车。
他无法理解,外甥女怎么能忍受家里没车,真的很不方便!
学车的学费已经交过,这回少爷仔还给她升级了一个高效学成班。
原本要三到五个月才能考到车牌,经过加急,现在就只需要一个月时间。
时间被缩短,意味着祝晴要放更多的精力在考驾照上。
她每天早出晚归,上班之前先练车,下班之后再练车,放放说了,警校状元女要拿出拼搏的劲头,区区车牌而已,尽快拿下!
祝晴的力气被抽空,不是趴在警署工位上,就是瘫倒在家里沙发。
学车而已,何必呢。
“太拼啦!”盛放给外甥女捏捏肩膀。
除了路试以外,还有笔试。
盛放拿着那本《道路使用者》守则,像莫sir一样严格,用书脊敲了敲白板。
小朋友要给外甥女出题,字是认得的,不过偷懒图方便,绝不可能把题目抄在白板上。
崽崽在白板上写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