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摆在婚纱照旁边的照片。
祝晴:“这是——”
方雅韵看过来,无奈地笑了一下:“是我奶奶放的,老太太非说要敲打敲打李子瑶。”
那是方雅韵小时候和她奶奶的合照。
照片是在文化中心大剧院门口拍的,很有些年头了,相片年幼的她依偎在奶奶怀里,咧着嘴角笑,还缺了几颗乳牙。
“当时大家叫我漏风妹,都不知道难看,没牙还笑得这么开心。”方雅韵的眼神变得温柔,起身走过来,抚摸老相片,“奶奶说,有后妈就有后爸,这张照片就摆着,让李子瑶进门之后好好看着。她看了就知道,奶奶疼我,肯定不敢欺负我。”
“真是的。”她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需要她为我做主吗?”
曾咏珊眉眼弯弯:“不管多大,在奶奶心里,永远还是需要保护的小孙女。”
曾咏珊笑容甜美,亲和力十足。
方雅韵也不自觉放松。
“但其实,如果婚礼顺利举行,等到李子瑶真的搬进来,肯定会把照片收起来的。说不定还会丢掉,谁知道呢?”
“奶奶毕竟上年纪了,真要和李子瑶斗,不一定能斗得过。”
“老太太在哪里?”祝晴看一眼卧室紧闭的房门,“我们有些事想问她。”
“这个不可以,你们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我就好。”方雅韵想都没想,语气变得坚决,“奶奶不知道爸爸的事,她血压不稳,你们不要刺激她。”
“吱呀”一声,房门在此时开了。
祝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一位满头花白的老人从卧室里出来。
岁月不饶人,方雅韵的奶奶已经不像是照片中那样挺拔。
“雅韵,是不是你爸爸回来了?”
方雅韵连忙小跑过去,扶着她:“奶奶,不是跟你说了吗?爸爸出差,哪有这么快回来呀。”
方雅韵仍瞒着奶奶有关于父亲去世的消息。
她实在不忍心让老人家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
“都要结婚了,还整天往外跑。出差的事情,交给琴行里年轻人来做嘛。”方奶奶说着,看向祝晴和曾咏珊,“这两位是?”
“沈婆婆吗?”曾咏珊上前。
方雅韵的神色冷下来,用眼神警告。
“我们是钢琴协会的。”祝晴说,“最近在整理方老师的授课记录,想了解一下他周二和周三的行程。”
方雅韵的脸色好了些。
曾咏珊接话道:“对,沈婆婆,我们想知道,方老师周二和周三上午是不是约了人?给他BB机留言,他没有回。”
沈婆婆想了想,回头向孙女确认:“周三是店休吗?”
“沈婆婆,你记性真好。”曾咏珊笑着问,“那两天,方老师有和你提过行程安排吗?”
“早一天晚上,有人给颂声打电话,约他店休那天去店里。”
曾咏珊和祝晴对视。
方雅韵也连忙着急地问:“奶奶,你确定?”
“你爸爸接完电话就开始烫衣服。”
方雅韵:“哪台电话?”
“家里有两台电话吗?”祝晴问。
方颂声家里的电话、BB机以及琴行办公室的电话,警方都查过通话记录。
但没想到,在这套新房里,他申请了两条固话线路。
两位警察追问,方雅韵顾左右而言他。
最后反而是老太太回话。
“客厅的那台电话,号码就印在颂声的名片里。”
“卧室里的线路,是他为新太太装的电话。”
曾咏珊:“沈婆婆,那天你有听见电话里的人是男是女吗?”
这时,沈婆婆疑惑道:“问这个干什么?”
“差不多了吧。”方雅韵打断她们的话,“课程安排直接去琴行问就好,我奶奶不知道的。”
“如果没别的事,我奶奶要休息了。”
方雅韵语气强硬,将两位警察送到门口,姿态防备,显然不愿意她们多留一刻。
沈婆婆站在原地,微微倾身,低声问保姆:“这是怎么了?”
“要是今天这些问话让我奶奶的病情加重,我会直接投诉到警务处!”
曾咏珊眉头一拧,刚要搬出如“警民合作”那套说辞,耳边却飘来两个字。
“随你。”
曾咏珊:……
……
从死者家出来许久,祝晴嘀咕:“咏珊,你有没有觉得——他家里有一股味道?”
“味道?”曾咏珊回忆,“我知道了,老人家身上跌打酒的味道。以前我每个周末去爷爷奶奶家玩,就是这个熟悉的味道。”
“你明明特地编了个钢琴协会员工的身份,就顺着方雅韵的话接下去好了,非要激怒她做什么呢。”曾咏珊拖长了音,皱着鼻尖,“如果她真去投诉,你来写检讨报告,还是我写呀?”
“莫sir吧。”祝晴说。
曾咏珊先是一愣,随即笑出声:“可以啊!才调来组里没几天,就学会让莫sir背锅了!”
“抓紧时间。”祝晴加快脚步,“今天的线索够我们多加两个小时的班。”
通讯台的登记系统仍是老旧的纸质档案。
警方每查一个号码,职员就得翻找一次。因此,他们一直没发现,原来方颂声家申请了两条电话线路。
这个意外发现成了案情的突破口。
下午莫sir再从办公室出来,调查已经有了新进展。
“我们查了方颂声卧室那台电话的通话记录。周二晚上八点三十二分,有人打进来,通话时长四十三秒。”
“也就是他母亲提到的那通电话。接完电话后,方颂声开始烫一件本来就已经足够平整的衬衫。在店休日,他一早穿那件白衬衫去琴行,是为了赴约。”
“查到那通电话的拨出地址了,是北角英皇道的一个老式电话亭。”
街头的监控摄像头尚未普及。
但幸运的是,这个老式电话亭,竟正对着银都戏院售票处。
“我打电话问过戏院,售票处的位置,装了一台闭路电视!”
重案B组警员立即跑了一趟北角的银都戏院,调取当晚的监控录像。
监控录像的画面,画质模糊,颗粒感极其重,因有准确的时间,当录像带右下角的时间跳转为八点三十一分时,所有人屏住呼吸。
而后,在八点三十二分,有人走进电话亭。
那人一身黑色风衣,全程背对镜头,佝着背,鸭舌帽压低,侧脸完全被阴影遮住。
“是男是女?”梁奇凯小声问。
莫振邦突然按下暂停键。
黎叔抬眉,哼笑一声:“女人。”
“怎么看出来的?”
“身形。她走路故意收着肩膀,不自然。还有,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我是不会看走眼的。”
“女人故意扮成男人?”
“连脸都看不清,这不是大海捞针吗?”
祝晴:“是方雅韵?”
曾咏珊忽然反应过来,怔愣道:“这个背影,的确有点像。”
……
李子瑶提过,方雅韵和她父亲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和谐。
中午在方颂声家里时,她故意拦着奶奶,不让老人家提及家里有两台电话的事。此时再回想,她的表情很不自然,也许并不仅仅是担心老人的身体。
“你是说,方雅韵曾经差点结婚?是被方颂声拆散的?”莫振邦皱眉。
曾咏珊说:“你这样说,好像真的很少听见有关于方雅韵感情生活的花边新闻啊。”
“但是,以李子瑶和方雅韵的关系,提及她,嘴里肯定是没好话的。”豪仔说,“不过,差点结婚被拆散……这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莫振邦当了十几年警察,路子广。
他回办公室几分钟后,再出来时,丢来一张便签纸。
莫sir神通广大,便签纸上写着一串号码。
“曾经采访过方雅韵的记者,是绮云的朋友,给她打个电话,看能不能套点料出来。”
祝晴接过便签纸:“莫sir,怎么套?”
“这还要我教你?”莫振邦瞥她一眼。
祝晴深吸一口气,拨通记者的电话。
本以为套料需要话术技巧,第一次尝试只能当作累积经验,然而谁知道,是莫sir在耍人。
莫sir早就已经和对方打好招呼。
“CID的探员是吗?”对方的语气里带着笑,很好说话,“我知道,绮云给我打过电话了。”
这位记者在方雅韵尚未成名时就采访过她。
“和现在谨慎的样子不同,那时候的她很坦诚,几乎有问必答。”
“像我们这种娱乐采访,说白了就是为了挖八卦的。谁会关心一个三流钢琴家拿了什么业内呢?根本没人在意。所以,我问的基本上都是劲爆的感情问题。”
“那段感情,至少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她的初恋。故事很俗套的,对方是个穷小子,方雅韵的父亲看不上他。方老师私底下找那个男生谈了几次,劝他离开女儿。”
“钢琴家嘛,很傲气的,既然对方决心离开她,她肯定不会挽留。后来,那男人很快就和别人订婚了。而方雅韵……就再也没有拍过拖。”
“其实追求她的人不少,同行的钢琴家、投行的精英……但她连看都不看一眼。方雅韵是彻底死心了,反倒是她父亲,后来开始着急起来。”
“听说那个男人,后来混得风生水起,如果不是方老师硬要棒打鸳鸯,估计他们——”
这位记者非常健谈,还提到当年的采访是用录音笔记录的。
“不过拷贝不知道塞哪里去了,得找找。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带给你。”
“明天方便吗?”祝晴问。
记者笑了:“Madam,这么急?”
记者将见面时间敲定为明天下班后,地点是铜锣湾一间x西餐厅。
挂断电话之前,她半开玩笑道:“Madam,我现在从娱乐组转到社会新闻组,以后有独家消息,记得关照啊。”
……
过了晚上七点,晴仔还没有回家,小舅舅就知道,她又留在警署加班了。
自从萍姨来了,孩子越来越没交代,不回家居然也不打声电话报备。
放放小朋友多给外甥女三十分钟机会。
三十分钟后,她还是没回来,他便坐在玄关的小板凳上,给自己穿鞋子。
“陈皮老鸭汤,加了新会陈皮、红枣和淮山,温润滋补的。”
“香煎鲮鱼、豉椒炒蚬,还有蒸肉饼。”
“刚热好,少爷仔,我们走吧!”
盛放陷入沉思。
萍姨怎么知道他要去警署?居然被看穿了。
三岁崽崽也需要面子。
放放小脸一垮,别过身子,小小声道:“不用热,警署有微波炉。”
“原来是这样啊!”萍姨立马会意,很给面子地附和,“少爷仔对警署的设备真是了如指掌!”
一老一小出了门。
萍姨手中提着一个保温壶和一个保温饭盒。
他们踱步到了油麻地警署,盛放就好像回家,一路往CID房走,根本就没有人拦着。
远远地,他已经听见晴仔同事们的声音。
而祝晴的同事们,也闻到饭菜香。
“晴仔!舅舅给你送饭啦!”
三分钟后,工位上摆着三菜一汤。
还冒着热气。
这待遇,一般人可及不上。
莫振邦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差不多就收工吧,先回家吃饭。”
几个同事们唉声叹气。
“回家也没有陈皮老鸭汤啦。”
“我爸妈才不像萍姨这样会做菜。”
“想开点吧,谁让你没舅舅——”
舅舅被夸啦。
盛放朝外甥女得意地扬起小下巴,藏不住的炫耀。
同事们打着招呼,一个个离开。
夜晚的警署走廊,只剩零星几盏灯。
等祝晴吃完最后一口饭,萍姨立马上前收拾保温壶和饭盒。
而祝晴还要留下来,做一些收尾工作。
萍姨:“少爷仔呢?”
放放:“还用问!”
为了不被赶走,盛放听话地窝在外甥女身边,看着她办公。
但是,他没有老实多久,不一会儿,溜进会议室里。
盛放小手握紧马克笔,在白板空白的背面画上记号。
就像是正在组织会议,崽崽清了清嗓子,自己和自己玩得好开心。
只是很可惜,他忘记带自己的玩具伙伴们。
下次过来,让钢铁侠、蜘蛛侠、雷神和咸蛋超人在折叠椅上坐成一排,假装是他C组的手下!
祝晴忙好的时候,看见会议室里的放放宝宝正在指点江山。
“回家了,放sir。”
“马上。”盛放的大拇指和食指圈起来,比“ok”,而后板着脸对下属道,“散会。”
舅甥俩关灯关门,下了楼。
居然已经九点了。
“放sir,你这样会不会太严肃,吓到伙计们?”
“不会啦,我们私底下都是朋友。”
祝晴忍俊不禁,弹一下他的额头。
“程医生的车还停在那里。”祝晴余光瞄到露天车位,“我再去一趟法医科!”
外甥女又是步履匆匆。
小舅舅实在是拿她没办法,孩子怎么都不知道休息呢?
法医科就在警署主楼后侧那一栋。
上二楼时,祝晴回头瞄一眼楼梯间底下,那里的门牌指引灯还亮着。
她单手捂住放放的眼睛。
“我知道,是停尸间。”盛放说,“才不怕。”
警察的小舅舅,怎么会害怕尸体?
盛放小朋友还记得程医生的办公室在哪里,远远地指着。
程星朗已经换下白大褂,正要离开,注意到祝晴和小孩的身影,停下脚步。
“你们怎么来了?”
“昨天你说,死者体内的安眠药成分奇怪,要送去政府化验所进一步检验。”
“拿到报告了。”程星朗往办公室里走,打开灯,指着桌上的报告。
祝晴:“什么结果?”
“初步判断是境外流通的安眠药,香江市面上没有销售记录。”
“境外?”
外甥女和程医生在办公室聊公事,盛放小朋友便在走廊踱步,抬头时,正好对上一张陌生的笑脸。
是法医科那位咧开嘴会露很多牙齿的技术员。
他总爱开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
“小朋友,这么晚来法医科不害怕?我们这里的解剖室是做尸检的哦。”
他故意压低声音,指着幽静的走廊尽头:“是会剖开尸体肚子的地方……”
祝晴冷脸,放下检验报告转身。
谁这么烦人,吓唬他们家小孩。
程星朗斜倚墙边:“阿Ben,别欺负小孩。”
少爷仔乖巧地仰着小脸。
“你后面有个人。”他抬起手指。
小朋友稚嫩懵懂,眨巴着眼睛,直直盯着他身后看。
阿Ben突然心里发毛。
他摸摸鼻尖:“不可能。”
程星朗忍着笑意。
有位madam护短,悄悄溜过去,像她家小鬼一样鼓着腮帮子,小心翼翼吹气。
“呼——”
莫名有阴风吹过。
阿Ben猛一下捂住自己的后颈。
盛放的小嗓音清脆,还幽幽的。
“你背后的那个人……”
脸蛋圆嘟嘟的宝宝吐出舌头翻白眼:“长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