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孤独的旅程。(2 / 2)

“她哭了很久。”祝晴轻声道,“分手的第三天,眼睛应该还是肿的。”

崽崽虽然是个小人精,但不理解大人之间情情爱爱的纠葛。

他在在晴仔身边蹦蹦跳跳,催着她继续往前走。

盛放小朋友眼底的期待感都快要溢出来。

他们就像是在玩下棋游戏,往前走一小格、两小格、三小格……最后拿下全局!

“晴仔,下一站去哪?”

祝晴回忆。

死者日记中,提到过一个特殊的地方。

祝晴和盛放一路走到那个废弃码头。

生锈的铁链半浸在海水里,随着潮水的起伏,轻轻地晃动着,发出撞击声。放放没有靠近,踮着脚尖在远处望着,小舅舅最惜命了,他害怕自己掉下去。

舅甥俩并肩坐在海堤。

初秋的天气,只需要加一件薄薄的衬衫,拂过脸颊的风是凉爽的。盛放靠在长椅上,小脸朝着天空,半眯起眼睛,和云朵问好。

祝晴则景景观察着周围环境。

偶尔有老人经过,牵着狗,慢悠悠地走。情侣则手牵手,分食一盒鸡蛋仔,笑声被海风吹散。

盛放小朋友叽叽喳喳,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晴仔,我们在吹海风吗?”

“早知道像上次一样,带上食材和棉花糖,在这里BBQ。”

“不对,这里位置不够,肯定不让BBQ。”

小朋友咽了咽口水。

他想起上次程医生烤的五花肉,肥瘦相间,一口下去满嘴留香。

每当在外甥女身边时,盛放就会变成小话痨。他脑海里会冒出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仰头又望着天:“刚才的云朵不见了。”

刚才的云朵,在和盛家小少爷玩捉迷藏。

他寻找着,没有找到那朵云,摊开小手:“我没说和你玩。”

祝晴望向平静的海面,静静地坐着,偶尔转过眸,看看这个自得其乐的小孩。

傻小孩。

他们一直在废弃码头待到中午,放放摸着自己的小肚子。

“晴仔,我饿了。”

肚子饿了,可还是圆滚滚。

放放小朋友理直气壮,这里面装的都是内脏。

“舅舅虽小,五脏俱全。”盛放一本正经道。

祝晴带着盛放走进游敏敏生前常去的茶楼。

她拿出死者的照片:“对她有印象吗?”

“Madam,你们前两天过来问过了。”带位的阿姐认得死者,她说道,“她是茶楼的常客了,每次都点一笼虾饺,一只糯米鸡,再要一杯温水。”

“喏——”带位阿姐指着角落的位置,“一直缩在那里,就像怕被人看见一样。”

这时,放放小朋友则拿着点心卡,在上面打钩。

他几乎把所有的小吃都选了个遍,但下单之前,晴仔会确认。

“浪费可耻。”祝晴说完,拿起笔。

划掉、划掉、划掉。

盛放两只小手托着肉嘟嘟的脸蛋。

真不知道谁才是长辈啦。

……

走出游敏敏常去的茶楼,穿过两条幽深的巷子,便到了谢栋辉的住处。

祝晴牵着盛放的小手,按照吹水辉在警署留下的地址,一层层爬上老旧的楼梯。

最终,他们来到天台。

这里曾是游敏敏默默付出的地方。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帮吹水辉清洗衣物,细心地将它们晾晒在阳光下。如果她不主动来收,那些衣物就会一直挂在这里,任凭风吹日晒。

但即便如此,她也从不抱怨,只是日复一日地照料着他的生活,帮他将这个家整理得井井有条。

祝晴站在天台边缘,望着下方吹水辉的家门。

那一天,游敏敏也是像这样呆呆地站在门前吗?不敢敲门,害怕再次被拒绝。

吹水辉已经抢走了为她配的钥匙,那一扇门,从此不会再为她敞开。

也许当时,游敏敏只能无助地站在这里,过了许久才离开。

“走吧。”祝晴说。

对于盛放来说,这简直是一场奇妙的城市探险。

他跟在晴仔身后,说不尽的兴奋。经过唱片行时,他认出这是前几天他们来查案的地方。

“晴仔,为什么没有开门?”

“这间唱片行晚上才营业。”

其实游敏敏遇害当天的行踪,警方掌握得并不完整。

一个普通到几乎透明的女孩,她的去向从来没人在意。探员们只能靠着零散的线索来拼凑,像是便利店的小票、茶楼的手写账单、吹水辉邻居的模糊记忆,还有唱片行隔壁店员的偶尔一瞥……

据隔壁店员回忆,当时游敏敏似乎只是经过唱片行,驻足片刻,就转身离去。

“Madam,之前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她每天都穿得差不多,灰扑扑的,走路也低着头,从来不跟人打招呼。”

“今天都礼拜六了,谁还记得礼拜二发生的事?”

“再说了。”这位店员忽然提高音量,“这里是铜锣湾啊,闹市区!每天多少人经过?她就算真在这儿晃悠,也没什么稀奇的吧?”

隔壁店员说完,撇了撇嘴,转身往里走。

嘴里还不住地嘟囔着,唱片行那老板真是眼力差,请这么个阴气沉沉的女孩来看店,整点耷拉着脸,客人进门连声招呼都不打。这不是存心赶客吗?

祝晴的视线从店员身上收回。

此时,唱片行还没有开门。

就算门是开着的,游敏敏不上班时,店里也不会播苦情歌。

唱片行不放歌,盛放小朋友就自告奋勇当起了人肉点唱机。

小奶音伴随着欢快的旋律,飘在祝晴耳畔。

“人人期望可得到,我的快乐比天高。”

“人人如意开心欢笑,跳进美梦寻获美好。”

祝晴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你只会唱叮当。”

放放认真道:“晴仔,是哆啦A梦呀!”

孩子童真软糯的歌声,回荡着,迟迟没有散去。

这时,曾咏珊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们的友谊,似乎是从祝晴救下原女主的家人开始的。

从那以后,曾咏珊和她越来越亲近,她喜欢和祝晴分享办案时的感性发现。

“祝晴,上次游敏敏的父母说,他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了。”

“我刚刚才知道,原来她爷爷离世还没多久。”

游敏敏的爷爷奶奶照顾她到十岁,而后,她父母将她接回家。

警方只知道两位老人都已经离世,但没想到,原来她爷爷是在去年去世的。

“其实游敏敏的父母和大哥,都不是很在意。毕竟人有生老病死,两位老人也到了年纪,这很正常。”

“但游敏敏和爷爷奶奶的感情极深……”

“去年在爷爷的葬礼上,她就和游一康吵过架,亲戚们都看见了。她指责哥哥太冷血,爷爷去世了,他居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咏珊。”祝晴忽地问,“能查到死者爷爷具体的去世日期吗?”

“这个我还没问。”曾咏珊在电话那头说,“我去查查看。”

挂断电话,曾咏珊回到自己的工位,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她忘记说自己最重要的发现。

如果游敏敏早在爷爷葬礼上就让游一康当众难堪,这是否意味着他具有更充分的作案动机?

这个念头,让曾咏珊坐立不安,可惜此刻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大家都还没回来,她连个可以讨论的对象都没有。

……

祝晴带放放一路走着,在城市的街巷间穿行。

她渐渐发现,游敏敏其实并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偶尔去大哥家吃饭,她总是安静地蜷缩在餐桌角落,碗筷轻拿轻放,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确认自己的到来是否受欢迎。

就连想要亲近小侄子波波时,孩子都会扭着身子躲开。家人们总说,波波怕生,可她明明是孩子的亲姑姑啊。

她的人生中,几乎没有朋友。

学生时代的毕业照里,她站在最边缘,肩膀微微缩着,像是生怕碰到别人。唱片行的同事阿柔对她友善,可因为吹水辉的事,她不愿和阿柔深交,刻意疏远对方,就连午休吃盒饭,都要一个人躲在仓库。

而唯一疼爱她的爷爷奶奶,也已经相继离世。

夕阳西下时,祝晴和盛放回到西环尾角街。

他们随便找了家支在巷口的路边摊,折叠桌摇摇晃晃,小少爷皱着眉头,用纸巾反复擦拭油腻的桌面。

少爷仔嫌弃地扁着嘴:“好脏哦。”

他们各要了一碗鱼蛋粉。

两碗热气腾腾的鱼蛋粉端上桌,祝晴往自己往里狠狠加了一勺辣椒酱。

程医生提过,这是游敏敏胃里最后还没消化的食物。

她人生最后的一顿晚餐。

“我也要加辣椒!”放放说。

话音落下,他看见晴仔被辣得整张脸挤成一团。

老板拎着茶壶匆匆过来,抱歉道:“刚才太忙忘了说,我家辣椒酱是秘制的,后劲特别猛,最多只能放半勺。”

“要不要来杯菠萝冰解辣?”

眼看着外甥女已经辣得说不出话来,盛放趁机竖起两根手指头:“两杯!”

回家的路上,祝晴想起在案发现场发现的那本散文集。

在一篇篇散文诗底下,她偶尔会留下批注感想。像是与海螺相关的那一篇文章旁,她用娟秀的小字写着——很多年前,阿公带我去码头捡海螺。

阿公就是游敏敏的爷爷。

不知怎的,游敏敏的大嫂温秋那番话,忽地在祝晴耳畔回荡——

“本来想着,等敏敏嫁出去就把房子卖了,毕竟我们一直租房子住也不是个办法。现在好了,成了凶宅,哪里还卖得出去?”

大哥游一康、男友谢栋辉、唱片行老板、阿柔、大嫂、父母……

这些人的面孔,在祝晴脑海中一一掠过。

游一康用颓然的语气告诉警方,他也怀疑妹妹有被害妄想症,劝她去看医生。

游敏敏却只是给他讥诮的回应,她说,医生会被他收买,没病都要治出病来。

但实际上,游敏敏死的时候,浴桶边有抗抑郁的药物。

其实她一直知道,自己生病了,也愿意配合接受治疗。

孤独的旅程,缺爱的一生。

游敏敏恨吗?

祝晴说不上来。

她掏出手提电话,找到程医生的号码。

听筒里很快传来那道低沉好听的声音。

“程医生,如果一个人没有喝酒,还有什么方式能在酒瓶留下DNA?”

……

在晴仔接电话时,盛放小朋友还在边上用嘴型提醒。

记得让程医生带他骑电单车兜风!

但是晴仔捂住了他的嘴巴,摁住他的小脑袋,继续谈论着工作上的事。

盛家小少爷气呼呼。

这样很不尊重人耶!

舅甥俩站在家门口。

他才懒得理晴仔,用圆润的小指节,“笃笃笃”敲着门。

家门应声而开,萍姨系着围裙的身影出现,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意。

厨房里飘来的甜香飘过鼻尖。

“回来得正是时候。”萍姨边说边接过盛放的小水壶,“刚煲好的雪耳木瓜糖水,现在吃最滋补了。”

她弯腰轻抚孩子的小脸蛋:“少爷仔,今天你们出去玩得开心吗?”

盛放扬起小下巴,瞥了晴仔一眼:“就那样吧。”

可恶的晴仔,根本就不知道小少爷不高兴。

她不知道坐着摩托车兜风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电话那头,程医生正专注地进行着尸检复验。

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他一边操作一边解释:“在酒瓶口留下DNA的方式有很多种。”

“间接接触转移、二次污染……”

听得出来,程医生工作正忙。

祝晴不好打扰,就先行挂断电话。

“你先忙,回警署再说。”

萍姨端来两碗晶莹剔透的糖水。

“忙了一天都累了吧?”她笑着嘱咐,“喝完糖水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

盛放抬起小脸:“还要打蚊子。”

昨晚,祝晴和那只顽固蚊子大作战,夜里要把整个脑袋蒙进被窝里,才能睡着。

放放小朋友记下了,虽然现在晴仔惹到他,但该操心的事一样都没落下。

“蚊子还在?”祝晴露出诧异的表情。

“当然了。”萍姨忍俊不禁,“你昨晚又没打死它,难道它还自己飞出——”

放放宝宝像个小生气包,用稚嫩的嗓音抢白:“难道蚊子还会自杀咯。”

祝晴没有顾得上小舅舅的阴阳怪气。

她忽地一怔。

“你刚才说什么?”

“蚊子自杀啦!”

“童言无忌,*童年无忌!”萍姨连忙说道。

少爷仔趴在桌上,晃荡着小短腿。

完全不明白这个词有什么好忌讳的。

“自杀”两个字落在祝晴的耳畔,在心间荡开,激起涟漪。

一个关键的问题,再次浮现。

如何游敏敏真是被胁迫,在电台连线时,为什么不直接求救?

除非,这一切本来就是她自己的选择。

祝晴凝神,脑海中闪过所有线索。

为什么酒瓶口留下游一康的DNA?这么多证据直接指向他,纯粹是巧合吗?

记忆中的画面逐渐清晰。

那个看似和睦的家庭,似乎处处将游敏敏拒之门外。清晨的厨房里,奶香和粥香交织。大嫂温秋正忙着给波波冲奶粉,卫生间传来水声,游一康在洗漱,游母攥着一把新牙刷匆匆送去。

是牙刷。

刷牙时,牙刷会沾染口腔黏膜脱落的细胞,牙刷毛缝隙更会残留唾液DNA。

温秋斥责丈夫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可能是因为直到当天清晨,游一康才发现自己的牙刷不见了。毕竟全家人的牙刷都是同一个牌子,只是颜色不一,这个糊涂丈夫,八成这些天都是随手抓起家人的牙刷来用,才挨了妻子的骂。

可牙刷怎么会无故消失?

一个猜想,终于浮出水面——

游敏敏或许是自杀。她偷走大哥的牙刷,将牙刷上的DNA转移至红酒瓶的瓶口。精心布置现场,是为了嫁祸,游敏敏要报复游一康,报复所有的家人。

拨去灵异电台的电话,是为了死得轰轰烈烈,游敏敏从来没有被关注过,那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舞台。

穿着浴袍,是为了保留体面。

脚踝上深深的勒痕与手腕松垮的绳结形成鲜明对比,因为尼龙绳是她自己绑上去的。

祝晴最初对游一康产生怀疑,是因为他儿子鞋带上的特殊绳结。

但曾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哥哥会的打结方式,妹妹怎么可能不会?

被家人冷落,被爱人背叛,连最疼她的爷爷奶奶都已离世……

这个偏执极端的女孩,从来都是被遗忘的,她要用自己的死亡,回击他们。

她要让所有辜负自己的人,永远活在愧疚中。

“吱呀”一声——

盛放推开晴仔卧室的房门。

“不要怕,告诉我,你在哪里?”他奶声奶气道。

祝晴恍然回神:“他在和谁说话?”

“嘘。”萍姨煞有介事,“小少爷让我们保持安静。”

少爷仔要把蚊子哄出来。

他单手撑住门框,小表情洒脱,假装和蚊子交朋友:“嗡嗡嗡?”